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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對這樣的人,傅雲英一視同仁,隨他們罵去。
同僚們笑他們兄弟倆都挺能唬人的,明明眉目如畫,清秀俊逸,美名傳遍京師,審起案來,哥哥綿里藏針,弟弟鋒利敏銳,難不成都長了一雙火眼金睛!
傅雲英注意分寸,審案時儘量利索乾脆,其他時候則溫和謙遜。
尤其在詩社那些文豪們面前,她秉持謙虛謹慎的作風,即使莽服加身,也依然願意為文豪們跑腿。
大家都為她抱不平,覺得那些流傳在市井間、說她是玉面煞神的傳言都是不懷好意的人捏造的!
我們的雲哥怎麼可能是那種人呢!瞧他多善解人意!
說他不好的,都是嫉妒!
每次聽年長的官員夸傅雲的時候,年輕官員,如趙弼、周天祿等人,眼皮直跳。
傅雲不聲不響,呈送一份名單,第二天皇上下令錦衣衛按著名單抓人,從京師到地方,抓的抓,殺的殺,貪贓枉法者,一個都跑不了。
每一個都證據確鑿。
這樣的心性手段,也只有那些老傢伙會覺得傅雲爽朗憨直!
別人怎麼看傅雲英,她不是很在乎。
她倒是覺得自己得重新認識傅雲章。
二哥在她眼裡一直是個溫柔寬和的人,直到這段時日她和傅雲章一起共事,親眼看見他三言兩語套出犯人的實話,而那些犯人還不自知。
他太擅長給犯人挖坑了。
她覺得和傅雲章比起來,自己太老實太正直,還缺點手段。
陸主簿、石正等人知道她的想法後,張大嘴巴:大人,您使詐騙供詞的時候,好像沒老實到哪兒去啊?
不僅如此,您還派隨從潛伏跟蹤,甚至躲到人家隔壁偷聽,連夫妻夜話都一五一十記下來,用各種手段追查線索……
這,也算不上老實吧?
傅雲英很謙虛,她覺得自己還算不上狡詐,還得繼續學習。
這天,剛剛遞交昭雪名單,順著抄手遊廊往外走,她找傅雲章討教。
「二哥,莫非你能看懂人心?」
傅雲章失笑,拍她的發頂,「又胡說了,我哪會辨識人心。不過是試探加猜測罷了,一般人跳不出七情六慾,稍加觀察就能看出他是不是在撒謊。」
兩人說著話,慢慢步下台階,注意到庭院另一頭一道清冷的視線。
崔南軒凝望著他們,身後隨從簇擁。
崔南軒對朱和昶有用,他入閣在傅雲英意料之中,這是他們商議過後的結果,霍明錦也知道這事,雖然他當時沒有明確表態。
兄妹二人不動聲色,直接走過去了。
傅雲章轉頭看著傅雲英,她神色淡漠。
他有種直覺,英姐認識崔南軒,並且認識很久,早在他之前。
出了宮門,來接他們的馬車遠遠駛過來。
傅雲英抬頭看向傅雲章,張道長住在傅家,他最近氣色好了不少。
二哥喜歡給冤屈的人昭雪。
一行人從他們身邊走過,步履匆匆,神色焦急。
其中有他們熟悉的身影。
對方看到他們,停下腳步,和他們寒暄,然後愁眉嘆氣,「今年浙江、南直隸、江西、湖廣鄉試出了點事。」
兩人驚愕,若是一省鄉試出現狀況倒沒什麼,汪玫當年考科舉,貢院曾被大水給淹了,還有貢院起火的。
但是四省同時出事,那事情肯定不小!
徇私舞弊,牽扯出一大批人,很容易造成朝堂動盪。
兩人還想細問,說話的人急著走,丟下一句:「過後再和你們詳談。」
匆匆走了。
因為剛剛他提到湖廣,傅雲章和傅雲英有點擔心傅雲啟和其他認識的人。
回到家中,立刻派人出去打聽。
不一會兒下人回來稟報,今年鄉試天公作美,各地都是晴朗涼爽的好天氣,浙江今年沒發大水,南直隸那邊也沒起火,整個鄉試過程並未出什麼亂子。
問題出在最後公布考卷上。
按規矩,鄉試過後官府刊印該科優秀文章和考官擬作的程文,坊間士子爭相傳閱。結果有人發現浙江考生中,有一人的幾篇制藝文章,從破題、承題、起講到最後的小結,和書坊售賣的時文一字不差,這位考生考試中所作的文章,全部都是剿襲之作!
考官並未發現該考生投機取巧,取中他為第三名。
浙江考生一片譁然。
接著南直隸、江西、湖廣也相繼出現剿襲文章被房考官賞識,考生靠死記硬背而高中的事。
因為科舉考試的範圍、書目都是固定的,而且隨著常見的題目屢次重複考,剩下能擬的題目數量有限,考官能出的考題越來越少,市面上出現許多猜題、擬題的時文,供考生們作參考。
傅雲英編纂的《制藝手冊》就是類似於這樣的輔導參考書,但她主要是根據不同學生的文章分析制藝的技巧。
大多數時文就是純粹的猜題,擬題,然後寫好模範文章。學生們買到時文後,不管其中的寫法或者破題意義,逐字逐句死記硬背下來,到了考場上,運氣好的,碰到原題,便直接剿襲所背文章。
這種現象屢禁不止,以前也曾有過,但還從來沒有過幾省同時出現剿襲文章被房考官賞識的事。
而且還發生幾個考生考卷雷同的現象----不用問,他們買了同一本時文冊子。
剿襲範文不同於科場舞弊,並不算違法。
但是大範圍內出現考生憑藉剿襲文章名列桂榜,影響太壞,天下學子議論紛紛,如果處理不好,以後誰還肯老老實實讀書寫文章?
還不如去背時文。
傅雲章告訴傅雲英,當年曾有一位福建考生在鄉試中靠剿襲文章考中舉人,被人舉報後,因為不算違法,他接著參加會試,最後名列進士金榜。
結果天下士子競相效仿,時文冊子賣得更好了。
雖然那位福建考生的名聲徹底臭了,可功名利祿面前,大部分人不把臉面當回事。
第二天傅雲英在文華殿甬道前等候傳召的時候,聽到王閣老、姚文達、汪玫幾人在討論鄉試的事。
姚文達和汪玫是王閣老的盟友,范維屏資歷上不如他們,崔南軒專注改革,不理會朝臣之間的黨派之爭,現在內閣看起來由王閣老控制。
實則不然。
王閣老自己也明白這一點,他本身也沒有太重的權欲心,但求無過,凡事能和稀泥就和稀泥,所以朝堂目前一片風平浪靜。
姚文達非常痛恨考生投機取巧,建議革除那幾個考生的功名,還得徹查那些地方學政、考官,竟然一次性出現這麼多剿襲之作,學政難辭其咎!
汪玫作為一個在科舉考場上磋磨多年的人,比姚文達柔和,他認為這事不能鬧大,不然會動搖民心。
王閣老聽完他二人的意見,皺眉沉思。
傅雲英站在甬道前,眼觀鼻鼻觀心,一言不發。
作為皇帝的老師,她無疑是最特殊的一個,平常能不開口就不開口,以免落一個浮躁之名。
其他大學士知道她曾救過朱和昶,在民間時也當過他的老師,雖然論資格不夠為帝師,但朱和昶以「尊師重道」為名堅持要如此,他們自己身為帝師,自然不能反駁,只能默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