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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楚王愣住了。

    朱和昶從正堂跑了過來,眼裡閃爍著淚光,直往楚王身上撲,「爹!」

    楚王嘆口氣,一瞬間,身上的吊兒郎當之氣消失得乾乾淨淨。

    「爹!」

    朱和昶又叫了一聲,怕人聽見,聲音很低,像是從他心底里喊出來似的。

    一如他剛開始學會叫爹爹時,圓乎乎的小胖子,望著眼前錦衣華服的父親,那一聲聲天真無邪的呼喚。

    他並不生氣,一點都不,只要老爹還活著,他是不是故意做戲,他瞞著自己……什麼都可以原諒,只要他還活著。

    楚王鼻尖發酸,摟著兒子,溫聲細語安撫他。

    傅雲英站在門外守著,等裡面說話的聲音停下來了,才走進去。

    楚王和朱和昶坐在地上鋪的竹蓆上說話,旁邊几上剛剛斟的茶已經冷了。

    「我離了武昌府後,一直跟著張道長學煉丹。」楚王道。

    他坐姿端正,一身道袍,光看樣子確實很像道人。

    出乎傅雲英和楚王的意料,朱和昶臉色如常,神情自然是歡喜的,但並沒有要求楚王和他一道進京。

    「爹,你不是想到處走走,想去哪裡去哪裡嗎?」

    他微笑著道,「以後沒人能攔著您了。」

    楚王有些詫異,本以為兒子會暴跳如雷,很難哄好,沒想到兒子一點都不生氣。不僅不生氣,現在還如此通情達理!

    高興之餘,又有些落寞,兒子這是不要他這個老爹啦?

    一旁的傅雲英將楚王那乍驚乍喜、似悲傷似惆悵的神情盡收眼底。

    這都是您自己作的。

    她暗暗想。

    朱和昶不懂老爹在想什麼,看一眼傅雲英,道:「爹,我現在是皇帝,我曉得自己要承擔的責任是什麼。知道您活著,我真高興,您想去哪裡玩,就去哪裡玩罷,什麼時候您玩累了,想我了,記得回京師來看我。我冊封您做道長,給您在京師附近建一座道觀,這樣,您隨時都能進宮見我。」

    他都想好了,老爹愛自由,那就給老爹自由。

    他會努力去學習做一個好皇帝。

    楚王眼眶發熱,拍拍兒子的肩膀。

    刺激兒子還是有成效的,他的寶兒長大了。

    ……

    帶上張道長一行人,隊伍繼續朝北走。

    朱和昶派吉祥把傅雲英叫上自己乘坐的馬車。

    他的馬車非常寬敞,和一間房子差不多大,太監宮女們跪在地上煮茶伺候,旁邊小漆几上擺滿精緻果點。

    楚王這會兒坐在角落裡閉目沉思,他是朱和昶請來講道的「歸鶴道長」。

    朱和昶屏退宮女,只留下吉祥一個人伺候。

    他親自端起一杯茶遞到傅雲英手裡,道:「雲哥,叫你過來,是想和你商量封后的事。」

    傅雲英接過茶,沒有喝,「小爺屬意誰?」

    上次選秀,朝廷也給朱和昶選了一位世子妃,只那世子妃年紀還小,本應該今年成親,但楚王「過世」,朱和昶要守孝,親事還沒辦。那位世子妃是一位千戶之女,是家中獨女。唯一的獨女要遠嫁到湖廣,家中頗為憂慮。誰知這位準女婿走了大運,成了皇帝,自家閨女也可能從世子妃一躍成為皇后,千戶家接到了天上掉下來的餡餅,欣喜若狂。

    世子妃娘家姓孔。

    朱和昶沒見過孔氏。因為要繼承皇位,他不必嚴格守孝,內閣大臣已經緊鑼密鼓安排選秀,為他選妃。

    「孔氏是選秀選出來的,讓她當世子妃沒什麼……」朱和昶喝口茶,輕聲道,「可我現在成了皇帝,我想先見見她,再做決定。」

    喜不喜歡不重要,但不能讓他討厭,免得和先帝一樣鬧得帝後不和。他到時候要一口氣娶一位皇后,納四位妃子,五個女子中,總得有一個是他喜歡的吧?

    就選那個不討厭的當皇后。

    傅雲英道:「選秀出來的女子,個個秀外慧中、溫柔賢淑,小爺會找到喜歡的。」

    選秀出來的后妃,出身都不高,朱和昶的後宮不會影響到前朝,至少短時間內不會。他還未正式娶親,有選擇的機會。

    朱和昶笑道:「你呢?你還沒娶親,你要是看上誰家小娘子了,只管告訴我,我幫你做媒。」

    傅雲英淡淡一笑。

    朱和昶以為她害羞,也一笑。

    角落裡,楚王撩起眼皮,朝她眨眨眼睛。

    傅雲英假裝沒看見,取出自己身上帶的帳本,遞到朱和昶面前,道:「這些是沈閣老壞了事以後,沈黨官員賄賂的記錄。從內閣到地方,牽涉其中的官員,有四五百人之多,還不包括那些低級官員。」

    凡是找上門給她送禮的,她都讓袁三記下名字官職和所送禮金的數額,一個都不少。

    朱和昶翻開,隨意看幾眼,「我聽說審理沈黨案子的是那個湖廣出身的崔侍郎?」

    傅雲英點點頭。

    「他也曾是沈黨一員?」

    「是。所以才把案子交給他。」

    朱和昶唔一聲,問:「這案子還要查下去嗎?」

    傅雲英垂目道:「以微臣愚見,等到了京師,小爺可以下旨了結此案。」

    沈介溪並不是大奸大惡之徒,掌權多年,也做了不少實事,如今沈黨骨幹都已經被崔南軒料理得差不多了。

    黑鍋讓崔南軒背,該輪到朱和昶施恩於沈黨了。

    朱和昶皺起眉,看著她,道:「這裡只有我們幾個人,你別一口一個微臣了。」

    傅雲英面不改色,道:「還是謹慎點,不改口的話,萬一哪一次當著其他人的面說漏嘴了呢?您自然不會計較,其他人未必會放過微臣的錯處。」

    朱和昶想了想,點點頭。

    他現在根基太淺,不能因為自己的任性害了雲哥。

    「小爺,您看這些金銀如何處置?」

    傅雲英問。

    那些官員平時哭窮,其實家中一個比一個富有,都是搜刮來的民脂民膏,區區一個侍郎,竟然能拿出百萬兩銀子來保命,而戶部卻屢屢以國庫沒錢為由駁回皇帝的敕令。

    這些錢沒法入庫,只能私下裡處理。

    朱和昶不缺錢,聞言想也不想,道:「他們送你的,你收著罷!」

    傅雲英搖搖頭。

    朱和昶忙道:「那就先收起來,用來賑災。」

    那些錢來路不明,賞給雲哥,不是侮辱雲哥麼?給雲哥的賞賜還是從自己私庫里撥吧。

    他下定主意,又道:「方長史年事已高,我想打發他回武昌府。」

    傅雲英驚訝揚眉。

    馬車走得很穩,外面錦衣衛儀仗隊手中執旗,坐在馬車裡,能聽見南風扯動旗幟獵獵作響。

    朱和昶歪在矮几上,坐姿懶散,慢慢道:「不過眼下不宜調動人手,等到了京城再說。」

    方長史是老爹的人,行事傲慢,故意激怒他,應該是老爹指使的,老爹想讓他明白該狠心的時候得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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