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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阮千戶。」
一道清冷而悅耳的聲線響起。
阮君澤腳步一頓,抬起頭,視線越過眾人,落在傅雲英身上。
她走出號房,慢慢走上前。
周圍的人忙讓開,紛紛退到她背後,「傅雲,你別怕這小子,我們給你撐腰!」
「對,你別怕,這裡是咱們的地盤。」
一片威脅叫嚷聲,看架勢,他們也想效仿那天的六部大混戰,來一場群毆。
老實說,就他們一個個細胳膊細腿的,打起架來,可能還不如她,至少她下手狠。
傅雲英搖搖頭,示意眾人安靜下來,對阮君澤道:「副千戶若是來為昨日的莽撞賠禮道歉的,我這裡備下清茶一杯,若不然,還請回吧。」
眾人齊刷刷看向阮君澤。
阮君澤嘴角一挑,依舊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說出口的話卻讓眾人目瞪口呆:「沒錯,我今天來,是向你道歉的。」
仿佛沒看見大理寺的人臉上的古怪神色,他彎腰作揖,接著道:「昨天是我輕狂了,望你別往心裡去。」
傅雲英當然不會往心裡去,在官場上,冤家宜解不宜結,昨天兩人還針鋒相對,一轉眼可能就會因為共同的利益結成同盟。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她做不到宰相肚裡能撐船,但知道對自己來說最重要的是什麼,平常的口角紛爭,只要不影響大局,不必放在心上。
她說到做到,請阮君澤去自己號房吃茶。
阮君澤應下來,跟著她進房,接過石正斟的茶,喝一口,撂下茶杯,看一眼在門外探頭探腦的人,大聲道:「好了,我是真心來向你賠禮道歉的,我欠你一份人情,以後要是誰敢給你臉色看,你只管來找我。」
他是個急性子,說完話,起身告辭。
待他走遠,評事們擠進號房,「了不得,這個副千戶囂張跋扈得很,竟然也肯服軟。」
傅雲英微笑道:「剛才多謝諸位為我說話。」
大家哈哈笑,「別和我們客氣,你要是被欺負了,我們臉上也無光啊!」
終於有藉口和她搭話,大家有些興奮,硬賴著和她扯了不少閒話才走。
……
到用膳的時候,眾人正約齊往外走,忽然聽到一陣急促的鐘聲。
鐘聲本應該是沉重而渺遠的,此時的鐘聲卻短促而嘹亮,莫名讓人覺得恐慌。
響聲還未停下,幾個雜役飛奔進來,面色驚惶,聲音直抖:「南廡走水了!」
眾人面面相覷,抓住兩腿直打哆嗦的雜役,追問:「哪個南廡?」
雜役軟倒在地上,站都站不起來:「乾清宮南廡!」
眾人愣了片刻,反應過來,無不駭然。
現在是白天,眾人湧出大理寺,走到高處,望向宮城的方向,只見一股黑色濃煙騰空而起,繚繞在宮城正上方,那裡就是皇上接見群臣和日常起居之所----乾清宮。
隔得這麼遠,他們也能聽到那種巨大的噼里啪啦燃燒聲。
偶爾還傳出幾聲爆炸的聲響,似乎是整個乾清宮都燒起來了,黑煙越來越濃,漸漸遮天蔽日,幾乎將北邊的天空都蓋住了。
此刻,南城的人只要一抬頭,就能看到北邊灰濛濛的一片暗沉。
不知情的可能還要疑惑,好好的艷陽天,怎麼突然就變成陰天了。
刑部的人也出來了,大家互望一眼,心驚肉跳。
火勢這麼大,又是在短時間內燒起來的,恐怕難以撲滅。
這大白天的走水,是宮裡伺候的宮人不當心,還是……宮裡出了什麼異變?
眾人不知該如何是好,一片騷亂。
有人叫:「救火班已經趕去救火了。」
有人覺得他們應該立刻趕去宮裡幫忙救火,其他人則反對:「宮中此刻肯定亂成一團,我們貿然過去,不是更亂麼!」
乾清宮屬於宮城內廷,並非外朝,大臣無詔不得擅入。現在他們趕過去,也進不了內廷啊!
京中人口稠密,房屋又大多是木質結構,極易走水,錦衣衛、京衛、金吾衛各自抽調出幾十人組成救火班,每天負責巡邏京師皇城,一旦有火情,立時敲鐘示警,前往撲滅,以免火勢蔓延。宮中從早到晚都有救火班巡邏。
眾人各持己見,吵得面紅脖子粗。
一撥人性子急,在刑部尚書的帶領下往宮城的方向走去,剩下的人選擇先留在官署等消息。
在鐘聲響起的時候,傅雲英心跳陡然加快。
霍明錦一直盯著沈家,沈家大公子在幕僚的慫恿下,預備孤注一擲,於明天起事,東宮那邊已經布置下天羅地網,皇上想在明天沈黨聚齊時給他們來一個瓮中捉鱉,將沈黨一網打盡,今天乾清宮怎麼會走水?
事情有變!
沈家肯定猜到他們已經走漏消息,又或者他們實在等不下去了,所以提前行動。
她不動聲色,掃一眼左右,發現身邊突然多了幾個人。
正是霍明錦留給她的護衛,不知他們是怎麼混進官署的。
「傅相公莫怕,二爺已經進宮了,尚不知宮中是什麼情形,您最好待在大理寺。」一名護衛道。
她定定神,「勞煩你去刑部找到我二哥……確保他的安全,他是刑部山西司主事。」
護衛抱拳應喏,留下兩個人緊跟著她,混進人群里不見了。
她和陸主簿等人回大理寺,大理寺卿今天不在,身為少卿的趙弼帶著兩個助手匆匆出去,叮囑其他人:「你們待在衙署內,不要隨便走動。」
大家心頭惴惴,還沒商量出一個所以然來,刀兵響動聲驟起。
剛才跑出去的幾個官員屁股尿流跑回大理寺內,「外面全是兵!我們根本出不去!」
眾人心驚膽戰。
……
宮中火勢這樣大,半個京城的人只要抬起頭,就能看到滾滾濃煙。
沈府內花園一座被家丁層層把守的暖閣里,閣老夫人坐在窗前,抬頭看一眼突然暗下來的天空,緩緩閉上眼睛,摩挲手中一串佛珠,默念祝禱之語。
房裡響起幾聲咳嗽。
「貞淑……」床榻上,沈介溪掙扎著坐起來,滿臉病容,鬢髮雪白,因為病痛折磨和最近一年的鬱郁不得志,短短几個月,蒼老了十幾歲,「那幾個孽子呢?」
沈介溪多次以老病為由上疏致仕,倒也不全是為了向皇帝施壓,他確實病了,這些天府中內外事務全是由兩個兒子處理。前天他發現兒子們背著他聯繫遼東總兵徐鼎,並且已經買通兵馬司、京衛、羽林軍,勃然大怒,還不及叱罵兩個兒子,便氣倒在床,一睡就是一天一夜。
趙氏放下佛珠,倒了杯茶,走到床邊,餵丈夫喝下,臉上皺紋舒展,「到了這個時候,也不必瞞你,他們帶兵進宮去了。」
「孽障!他們這是去送死!」
沈介溪額前青筋暴跳,面容猙獰,手中茶杯摔落在地。
一地殘茶,上好的茶葉,宮中御用的也不及沈府的精緻,以後怕是喝不到這樣的好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