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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傅雲英嘴角翹起,「何來迎合一說?大人多心了。」

    崔南軒擰眉。

    傅雲英淡淡道:「大人好生修養,下官告退。」

    崔南軒目送傅雲出去。

    日光漫進長廊,號房外光線明亮,他逆光走遠,高挑的背影慢慢融入艷麗的春光中。

    手腕上的紅腫並不疼,這點皮肉傷於崔南軒來說算不得什麼。

    但他卻覺得有些頭疼……

    剛才何必救傅雲?他明知那幾支箭只是阮君澤這些天用來逗弄文官的小把戲。

    看到傅雲站在門口,下意識就衝上去了……

    這不是第一次,他以前以為那是因為自己愛惜人才,不想看到一個寒門出身的學子蹉跎年華,才會屢屢失態。

    可他向來鐵石心腸,絕不是愛管閒事的人。

    崔南軒收回視線,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腕,自嘲似的一笑。

    他曾諷刺霍明錦把傅雲當成她的替身……其實真正如此的人,也許是他自己。

    一陣遲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他面前罩下一道黑影。

    「今天真是讓我大開眼界。」姚文達在他對面坐下,瞥一眼他掩在袖子底下的手腕,「我第一次看你當眾發脾氣。」

    崔南軒是安靜而溫和的,連刀子也掩藏在溫柔的和風下,含蓄內斂,不曾當眾動怒。

    他不說話,姚文達也不惱,自己站起來給自己斟茶,喝幾口,長長舒一口氣,「你是不是覺得傅雲像一個故人?」

    姚文達見過魏氏,不愧是翰林家教養出來的閨女,當真是溫婉大方,秀外慧中,而且能夠放得下身段陪崔南軒吃苦。他以前沒發覺傅雲和魏氏有相像的地方,畢竟一個是男人,一個是內宅女子。

    直到傅雲進京以後,姚文達幾次撞見崔南軒訓斥他的場景,忽然心裡一動。崔南軒清冷到六親不認,他似乎格外關注傅雲。

    之後姚文達認真觀察傅雲,發現他和魏氏有種說不出來的像,不是外貌、性格或者其他,事實上兩人性格差別很大,而是舉手投足透出來的那種無法用言語形容感覺。

    就像去年春天的一場詩會上,刑部和工部的兩個主事各執己見,吵得不可開交,場面有些尷尬。

    傅雲穿一身鸚哥色雲紋地窄袖春衫,坐在槐樹下吃茶,抬頭看枝頭花朵垂掛如瀑,笑著和旁邊的傅雲章說:「二哥,回去讓廚娘做槐花餅吃,很好吃的。」

    大家都笑了,連吵得臉紅鼻子粗的兩個主事也噗嗤一下吵不下去,握手言和。

    這讓姚文達想起剛考上狀元的時候,和崔南軒相見兩厭,鬧得很不愉快。魏氏想辦法緩和他們的關係,說話的語氣也是這樣,讓人不由自主就消了火氣。

    姚文達的暗示很明顯。

    崔南軒卻沒什麼反應,漠然道:「想說什麼?」

    姚文達哈哈大笑,眼神卻有些悲愴,「我早對你說過,你遲早會後悔的。」

    不至於後悔到痛不欲生,但想起來的時候,心裡會一抽一抽的疼。

    然而於事無補,死了就是死了。老婆子死了,他接著風風光光當高官。魏氏死了,崔南軒照樣平步青雲。

    「還記得當初在武昌府你承諾過什麼嗎?」姚文達斟了杯茶,推到崔南軒面前,「現在是你兌現諾言的時候了。」

    茶水在杯中晃蕩,咕嘟咕嘟響。

    崔南軒垂眸,手指微曲,輕叩茶杯,「什麼時候?」

    姚文達環視一圈,壓低聲音,「京城將有異變,霍明錦肯定要藉此機會除掉沈閣老,屆時沈黨大亂……你知道你該做什麼。」

    崔南軒不語,半晌後,點了點頭。

    姚文達輕吁一口氣。

    崔南軒這人有一個好處,他從不掩飾自己的狠絕,既答應了,就一定會做到,不會蛇鼠兩端。

    ……

    阮君澤回到自己的住處,甩了弓箭,掀開茶壺蓋子,直接端起整個茶壺往嘴裡倒涼茶。

    潘遠興從外面跑進來,神色慌張,「你把傅雲給傷了?」

    「傅雲是誰?」

    阮君澤抹了下嘴巴,問。

    潘遠興急得團團轉,「我的小爺呀!傅雲是二爺的人,你傷誰不好,為什麼朝傅雲放冷箭?」

    他說得很急,阮君澤過了好一會兒才聽明白他說了什麼,一揮手,道:「我傷的分明是崔南軒,當時旁邊好像是有個人……算他倒霉,我本來是衝著崔南軒去的,他忽然杵在路當中,箭放出去又收不回來!最後不是還是傷了崔南軒麼!沒傷及無辜。」

    潘遠興哭喪著臉,「小爺,不管傅雲有沒有傷著,你也不該朝他放箭。我聽李昌說,他和二爺……」

    他眨了眨眼睛。

    阮君澤一臉莫名其妙,「他和二爺怎麼了?」

    潘遠興一跺腳,走到阮君澤身邊,附耳低語幾句。

    阮君澤瞪大眼睛,臉色一時青一時白,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

    半晌後,他才反應過來,語無倫次道:「那……這……我也不知道二哥喜歡這樣的啊!」

    霍明錦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剛才卻險些傷了救命恩人的意中人……

    阮君澤擦把汗,「算了,我親自去給二哥賠禮,這事是我莽撞了。」

    霍明錦在號房和幕僚商議事情,外面層層把守,氣氛嚴肅。

    阮君澤在外面等了很久,聽到裡面響起腳步聲,李昌拉開門,讓他進去。

    霍明錦大馬金刀地坐在堂前太師椅上,低頭擦拭佩刀,眉眼沉靜。

    周圍侍立的緹騎屏息凝神,不敢少動。

    京師人心浮動,二爺卻一直平靜淡然,仿佛這些風波並不是他掀起來的,他只是一個看客。

    阮君澤上前,說了上午的事,「您交代過的,這些天試探王閣老和翰林院的態度,我都照辦了。」

    霍明錦唔一聲。

    阮君澤咽了口口水,接著道:「今天在千步廊那邊,我想作弄崔南軒,不巧傅雲從那裡路過,差點傷了他……」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見霍明錦臉色變了。

    「不過還好崔南軒幫他擋了一下,那些箭頭沒傷著他!」阮君澤冷汗涔涔,飛快道。

    房裡安靜下來。

    緹騎們也感覺到事情不對,面面相覷。

    霍明錦放下佩刀,走到阮君澤面前,臉色陰沉,一字字問:「你拿弓箭對著她?」

    阮君澤自知理虧,不敢說話。

    霍明錦抬起手,神色淡漠而冰冷,「啪」的一聲,一巴掌直接將阮君澤打翻在地。

    緹騎們張大嘴巴。二爺即使暴怒,也不會打人,部下犯了錯,他都是按規矩讓他們自己去領罰。他很少出手,因為一出手,激怒他的人轉眼就會身首異處。

    這還是二爺頭一次當著部下的面打自己人。

    那一巴掌力道太大,阮君澤滿口鐵腥味,一張嘴,滿口都是血,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字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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