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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霍明錦嘴角微微勾起,低頭剝香芋。

    她穿男裝,沒有塗脂抹粉,仍是清麗而又明艷的,火光映照中,只微微一個眼帘低垂的動作,竟有種說不出的千嬌百媚。

    當然這都是因為他心懷鬼胎的緣故,她要是知道現在他心裡在想什麼,一定早就嚇跑了。

    逼得太緊,以她的脾氣,只會拒絕得越決絕。她吃過苦,愛笑天真的嬌小姐變成理智冷清的大理寺司直,能為他躊躇為難,已經很難得了。

    兩人沒再提起之前的話題,淡淡說一些過年的習俗規矩,不知不覺吃完一簍乾果。

    山里很安靜,窗戶開了一條縫隙通風,炭火燃燒的聲音和屋外的落雪聲夾雜在一起,噝噝啦啦,緩慢而從容。

    傅雲英眼皮沉重,打起瞌睡。腦袋一點一點,落入一個溫暖而略有些硬實的所在,她有些迷糊,恍惚中以為回到家中,摸索著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合眼睡去。

    霍明錦小心翼翼調整坐姿,讓她可以更舒服地睡在自己膝上。抖開自己的雲狐斗篷蓋住她,輕輕攏緊,手落在她鬢髮邊,鬆開網巾環扣,戴著網巾睡,明早起來頭會疼的。

    她睡著時沒有那麼深刻的防備疏冷感,濃睫罩下淡淡的陰影,火光中,雙頰生暈,像抹了胭脂。

    一雙唇潤澤而飽滿,似艷陽三月枝頭怒放的花朵,嬌艷欲滴。

    他不禁俯身,想一親芳澤。

    就快要嘗到滋味了,聽她呼吸綿長而平穩,他停了下來,目光在朱唇上流連了片刻,吻落在她光潔的額頭上。

    他看著她的睡顏,目不轉睛。

    炭火燒了一整夜。

    翌日早上,傅雲英伴著清脆的鳥鳴聲醒來,先發了一會兒怔,坐起身子,砰地一聲,碰到誰的下巴。

    霍明錦被她的動作碰醒了,捂著下巴悶哼了一聲。

    門前地上一片雪亮,光從外面漏進窗格子裡,落下的影子也是方格的形狀。

    天亮了。

    她竟然錯過子時了。

    子時所有鐘樓和寺廟都要敲鐘,鐘聲此起彼伏,能傳遍整個都城,她睡眠向來淺,怎麼沒醒?

    傅雲英意識回籠,低頭看身上蓋的斗篷。

    「過年了。」

    低沉的聲線在耳畔響起,帶著隱隱的笑意,霍明錦揉了揉紅了一片的下巴,刀刻般的臉,神情溫和,低頭從袖子裡拿了個紅包出來,「四季如意,長命百歲。」

    傅雲英剛醒,反應還有點遲鈍,醒過神來,不由失笑。

    霍明錦給她紅包?

    她可沒有準備回禮。

    仿佛能看懂她在想什麼,霍明錦把紅包塞到她手裡,溫和道:「你陪我守歲,就是給我拜年了。」

    最好以後年年都陪著他。

    案前的長明燈還在熊熊燃燒。

    傅雲英收了紅包,看一眼籠在窗外的斑駁樹影,「我得回去了。」

    霍明錦嗯一聲,扶她站起來,「我讓李昌送你回城。」

    ……

    李昌看到傅雲英長腿一抬,利落地跨上馬背,目瞪口呆。

    二爺正當壯年,身強體壯,龍精虎猛,按理來說這傅小公子今早應該爬不起床才對,結果人家神清氣爽、英氣勃勃,不僅跟沒事人一樣,還能騎馬走山路,說明昨晚二爺沒折騰他。

    李昌嘆息一聲,有些後悔,早知道昨晚就該偷偷把那些大補之物加在飯菜里。

    ……

    回到家中,管家出來迎傅雲英,笑著道:「昨晚守了一夜,都睡下了,還沒起。」

    傅雲章昨晚看了一夜的書,書房的燈一直沒熄。

    袁三睡醒起來,一個人閒著無聊,又不敢去打擾傅雲章,乾脆和僕人們一起玩牌,玩到天亮才回房睡。

    兩人這會兒還在睡,今年不用串門拜年,用不著早起。

    傅雲英先回房洗漱,換了身寶藍色錦袍,霍明錦送的紅包掉了出來,她拾起來放到一邊,想了想,打開看了一下。

    還好不是銀票,只是一串壓歲花錢,用紅繩綁著。

    壓歲錢鎮歲、除邪,寓意平平安安。

    這串壓歲花錢做工精緻,肯定不是霍明錦臨時找來的,就算她沒去郊外別院找他,他也會給她紅包。

    傅雲英手指摩挲花錢上的牡丹紋,想起落在指尖上的熱吻,出了會兒神,把壓歲錢放到自己枕頭底下。

    她吃了碗餃子,讓僕人把書案抬到院子的薔薇花架底下,坐在庭前日頭底下寫字。

    官場規矩,過年要往各處送名帖、送字畫,今年不拜年,那名帖更不能少。傅雲章忙不過來,她攬下這個差事,之前寫的不夠用,還得再寫幾張。

    她要趁這個機會探清到底有多少人會站在朱和昶這邊。

    王閣老和姚文達多半會支持朱和昶,他們主張內閣事務由閣臣們商議決定,皇上應該適當放權給內閣。朱和昶軟弱,容易被朝臣轄制,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他不是那種刻薄寡恩,動不動就殺一批朝臣立威的人,黨派之爭貽害無窮,朝廷現在需要一個能緩和矛盾的君王,而不是一上位就火上澆油的暴君。

    治大國,如烹小鮮。

    其他幾位閣臣是沈介溪的同黨,只要沈介溪一倒,他們為了自保,必會主動投效,用不著多費心。

    至於崔南軒……

    他沒有太清晰的立場,可能隔岸觀火,靜觀其變。

    軍戶制度下,各地衛所全是一幫烏合之眾,打倭寇的時候常常不戰而逃。霍明錦沒有明說,但她察言觀色,知道他手裡有兵。光是他在軍中的威望,足夠震懾城中守軍。京衛算不上威脅。

    她只是個小官,又曾是太子身邊的近人,越是如此,越方便她為朱和昶暗中聯絡人手。

    傅雲英一邊寫字,一邊整理思緒。

    全神貫注中,一道身影慢慢靠近她。

    「工部右侍郎喜歡雅正含蓄,給他的字要寫得收斂一點。」

    清朗柔和的聲線,一隻手覆在她執筆的右手上,帶著她在紙上劃下一豎一橫。

    傅雲英沒動,等這個福字寫好,放下筆,把紙放到一邊晾著。回頭看傅雲章,他穿一身茶色圓領袍,素色中單,只戴了網巾,眼圈淡淡一層青色。

    「二哥,你昨晚幾時睡的?」

    傅雲章一笑,「不記得了,倒不是為了等你,看了本書,忘了時辰。」

    「我出城去了,城門一關,只能在城外歇宿。忘了和二哥說一聲,下次不會了。」

    他這麼說,傅雲英還是覺得他可能等了一整夜,倒了杯熱茶給他,認真道。

    傅雲章接過茶杯,輕輕拍她的發頂,看她面色紅潤,仿佛解決了心事之後的如釋重負,喝口茶,茶蓋輕撇茶沫,「是不是去見霍明錦了?」

    她點了點頭,重新鋪紙,拈筆,繼續書寫。

    雪後天光放晴,院牆上方的天空呈現出一種澄澈的湛藍,薔薇花架上爬滿虬曲的枝幹,僕人已經把積雪撣乾淨了。

    傅雲章咳嗽了一聲,放下茶杯,「霍大人其實也難得……不過他要是為難你,你想說又不好開口的話,我去幫你回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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