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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蓮殼答應一聲,明白少爺今夜又要看一晚上的書。

    冬日天黑得早,天色越來越昏暗,傅雲英冒雪騎馬出城,城門口排了幾支長長的隊伍,一眼望不到頭,都是等著進城團圓的人群。

    大家都在往裡走,只有她這個時候出城。

    天色不早了,不一會兒就要關城門,如果出去了,今晚肯定只能在外面留宿。

    她遲疑了一下,迎著風雪繼續往南行。

    霍明錦在城外的住處她去過一次,李昌很謹慎,帶著她過去的時候特意繞了好幾圈,但她以前常畫圖志,路上會下意識不斷在腦海里辨別方向,還是記下大致的方位和路線了。

    走了沒幾里路,路邊密林里忽然躥出幾個人,攔住她們。

    傅雲英摘下霍明錦要她隨身帶著的那塊魚佩,「我有事求見霍大人。」

    攔下她的人認得她,看到魚佩,臉色微變,沒敢接,拱手道:「山里恐有大蟲,小的護送公子過去。」

    她收起魚佩,一行人繼續往山里走。

    到了地方,遠遠看到那座籬笆圍起來的院子,她又猶豫起來。

    她喜歡一切事情井井有條,就像書房架上那一摞摞壘起來的整齊書冊一樣,什麼時候想看哪本書,照著銀簽子一層層往上找,條理清晰,清清楚楚。

    在大理寺,她也是這麼處理積壓卷宗的。先將所有案子分門別類整理好,然後一個個去審理批示,遇到難辦的案子,從地方初審的記錄開始,從頭到尾查,直到查清來龍去脈。沒有什麼技巧,就這麼一樁樁覆核,幾個月下來,她把積壓的案子全處理好了。

    同僚們為之側目,連趙弼也對她刮目相看,京城局勢風雲詭譎,也只有她還能靜得下心處理公務。

    編寫書冊繁冗瑣碎,非常考驗毅力和耐心,傅雲英從九歲起就開始整理收集資料,這麼多年下來,再枯燥的差事,她也能踏踏實實辦好。

    那些卷宗不只是簡簡單單的任務,每一件案子背後都牽扯了一條條人命,她不會隨便敷衍。

    但感情上的事和她以往遇到的難題不同,理清頭緒、整理出脈絡,不代表就能處理好它。

    尤其那個人是霍明錦,她更得慎重對待。

    長靴踩過雪地咯吱咯吱響,隨從前去通報。

    來都來了,這時候後悔,回去也進不了城。傅雲英翻身下馬,攏緊斗篷。

    走到院子裡,看到雪中一地雜亂的腳印,她意識到自己來的不是時候。

    房裡點了燈,影影綽綽人影來回走動,不遠處的馬廄傳來熱鬧的馬嘶聲。霍明錦正在接見他的部下,他們可能在商量什麼要事,房裡站了很多人,卻沒有說話聲傳出,院子周圍都是戍守的錦衣衛,角落裡時不時閃過一道寒芒,帶刀護衛藏在陰影處。

    氣氛沉重。

    她叫住隨從,道:「霍大人在忙,你先帶我去其他地方坐著等罷。」

    隨從猶豫了一下,將她領到廂房裡,給她倒了杯茶,「公子稍等。」

    廂房沒有生火盆,冷颼颼的,她拍乾淨斗篷上的雪,坐在圈椅上發呆。

    上輩子沒察覺,只覺得他是一個體貼溫和的好哥哥,出身門第高出魏家許多,卻平易近人,會耐心陪她玩耍,聽她說她的煩惱。

    後來他去打仗了,短短几年,他接連失去祖母、父親和堂兄,戰場上九死一生。

    再見時,兩人已經疏遠,她又將嫁為人婦,甚至沒有安慰他一句。

    每次她陪嫂子回定國公府,他剛好也在,是巧合,還是他故意的?

    雪花一片片往下飄落,似撒了滿天的鵝毛。

    正房裡,眾人竊竊私語。

    霍明錦坐在火盆前,火光映亮他五官深刻的臉,眸子漆黑,目光淡漠,平靜道:「京衛軍備廢弛,不足為懼。遼東戰事吃緊,徐鼎剛剛抽調走一批人,剩下的都是新兵,屆時你們帶著幾百人守住北邊宮門足矣。」

    他一開口,所有人都安靜下來,垂手聽他吩咐。

    等他說完,李昌和另外一個漢子站在地下,恭敬應喏。

    他掃一眼另外幾人,接著道:「沈家不會坐以待斃,繼續盯著他們。」

    一人上前半步,小聲說:「二爺,蕭竹送了封密信出來,他慫恿沈大公子買通司禮監的幾個太監,沈大公子已經被他說動了。」

    錦衣衛強勢,東西廠太監便只能忍氣吞聲。眼看東西廠形同虛設,那幫太監不甘就此落魄,早就按捺不住想鬧出點動靜。

    霍明錦唔了聲,「密切注意諸地藩王,尤其是晉王和潭王。」

    晉王有軍權,潭王富可敵國,都不可小覷。

    眾人沉聲應是。

    說了些其他事情,差使一一分派下去,眾人陸陸續續告退。

    李昌走之前,收起肅穆之色,笑嘻嘻朝和幕僚說話的霍明錦作揖,道:「二爺,兄弟們前幾天去林子裡獵了些野物,今天年三十,大家要去莊裡吃酒,兄弟們托我來請您,您能否賞臉?」

    霍明錦抬起眼帘,看一眼窗外簌簌飄落的雪花,「警醒點,誰吃醉了誤事,自己去領罰。」

    說完,繼續和兩個幕僚交談。

    李昌嘿嘿笑,響亮地答應一聲,二爺雖然不苟言笑,其實向來對部下寬容,因此他才敢當面說吃酒的事。

    可惜二爺不肯賞臉,那幫小子必然失望,二爺這些年都是一個人過年,也不知他一個人坐在屋子裡想什麼,熱熱鬧鬧的不好麼?

    李昌心裡嘀咕著,出了正房,看到等在外面的部下,「你不是守在山道那邊嗎?怎麼回來了?」

    部下低著頭答:「傅公子來了,求見二爺,小的等著進去通報。」

    李昌張大嘴巴,兩手一拍,「人在哪兒?」

    「就在廂房裡坐著。」

    李昌眼珠一轉,傅雲倒是乖巧,這麼冷的天巴巴的過來陪二爺過年,不枉二爺對他那麼好!

    他急忙轉身回去,進了正房,瞅著霍明錦和幕僚說完話,忙抱拳道:「二爺,傅公子在廂房等著求見。」

    聽了這話,霍明錦一愣,立即站了起來,「什麼時候來的?」

    李昌道:「這……不曉得,來了有一會兒吧。我去把他叫過來?」

    話還沒說完,霍明錦已經大踏步走出去了,袍袖裡鼓滿了風,颯颯響。

    剩下李昌和兩個幕僚面面相覷,大眼對小眼地呆了半晌,幕僚問:「這位傅公子到底是何方神聖?我聽趙弼提起過他,似乎還挺欣賞。」

    從沒見過二爺如此急切,竟主動出去迎接那個傅公子。

    李昌乾笑了幾下,這可不好說。

    廂房很冷,傅雲英坐了一會兒,手腳都凍麻木了,乾脆站起來在房裡走動。

    霍明錦的住處和他的人一樣,乾淨利落,除了桌椅几案之類的器具,什麼多餘的東西都沒有,陳設樸素簡單。剛才她進來的時候路過一進院子,那邊好像設了練武場,庭中設有兵器架,大雪中幾隻草靶子孤零零立在場院裡。

    她走到雕花鑲嵌翠竹落地大屏風前,仔細端詳翠竹上雕刻的耕織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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