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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雨滴落在葉片上,沙沙的響聲讓傅雲英想起上輩子小時候家中蠶娘養蠶,蠶房架子上一隻只笸籮堆疊,每一隻笸籮上養了幾十隻蠶,夜裡蠶吃桑葉,也是一片沙沙聲,蠶娘得來回巡視,一次次更換桑葉,別看蠶那么小那麼不起眼,卻很能吃,有時候一晚上能吃光幾十筐桑葉。

    藥塗好了,霍明錦給傅雲英理好袖子,「餓不餓?我讓他們送飯進來。」

    說罷,不待她拒絕,揚聲叫人。

    門立刻被推開了,李昌親自將灶上熱著的湯羹飯菜送進屋中。

    不得不說李昌辦事很周到,飯菜清淡精美,俱是傅雲英平時喜歡吃的菜,備了兩副碗筷。

    「我燒了兩天,真餓了。」

    霍明錦拿起筷子,道。

    傅雲英目光落到他肩膀的傷口上,說:「那您吃吧,我剛才用了點心,吃不下。」

    霍明錦眼神微微一黯,唇角勾了勾,等了一會兒,開始吃飯。

    他教養很好,受傷的那一邊手雖然動作笨拙,姿態也是文雅的。

    傅雲英拿起自己的書看。

    正看得認真,突然聽他問了一句:「你是不是嫌我年紀太大了?」

    她呆了一呆,抬起頭。

    霍明錦端著飯碗,眼皮垂著。

    他英武俊朗,位高權重,又正值盛年,愛慕他的女子不知凡幾,在邊塞地區,老百姓至今還念念不忘他當年的恩情。他出征時,城中百姓傾巢出動,男女老幼,簞食壺漿,為他送行。他騎在馬上,一身戎裝,雖年少,卻極有威望,受部下敬仰,英勇威猛,器宇不凡。

    「這和您的年紀無關……」她想了想,乾巴巴回一句。

    從經歷上來說,他們其實是同輩人。

    而且他知道她是女兒身,光是這一點,他可以提許多要求,他甚至用不著威脅她,因為以他的地位,想要什麼都唾手可得。

    可他偏偏不提她是女子的事,還處處幫她掩飾。

    他當真還是她少年時認識的那個明錦哥哥,她想。

    但是這樣隱秘而包容的深情……她覺得難以置信。

    霍明錦唇角輕輕一勾,「既然如此,那以後用不著次次用敬語稱呼我。」

    她垂眸不語。

    霍明錦並不急著逼迫她答應什麼,吃完飯,話鋒一轉,問:「你在良鄉得罪了誰?」

    仿佛是故意給她台階下。

    她這會兒也不想和他談感情上的事,順著他的話,說起張氏一案。

    「和刑部侍郎有關?」

    聽她說張大官人為霸占韓八斤的綢緞鋪子夥同韓八斤的族人毒死韓八斤,還嫁禍給張氏,而張大官人是刑部侍郎的小舅子,霍明錦挑了挑眉。

    「我這幾天明著收集供詞,其實在找張豹賄賂良鄉縣令、刑部侍郎和司禮監太監的證據。」傅雲英道。

    霍明錦看著她,「就算有證據,也不一定能翻案。你還是要為張氏昭雪?」

    畢竟張氏已經死了,她死之前自己在認罪書上畫了押,如今死無對證。

    傅雲英點了點頭,「既然知道她是冤屈的,總要試一試。」

    她眼眉低垂,說話語氣一如平常閒話。

    霍明錦卻明白這背後她需要承擔多大的風險,也知道她進入大理寺之後,看完那些積壓的卷宗,一定會覺得彷徨。

    這是一個年輕官員進入仕途之後的必經之路,她必須經受洗禮,在一次次的懷疑之中,確定自己的底線在哪裡,從而慢慢強大堅定起來。

    她已經做得很好了。

    「錦衣衛也掌緝捕。」他沉吟片刻,輕聲道,「我為皇上收集情報,秘密抓捕過很多人。我殺了很多貪官……也害過沒有罪的人。北鎮撫司里,每個人都曾為達到目的做一些不光彩的事,沒有人清白無辜。」

    傅雲英抬起眼帘,看著他。

    霍明錦道:「是非對錯,公正公義,不是一兩句話就能說明白的。書上教我們的道理太虛了,真按聖人們的教誨來做,活不了幾天……」

    說到這裡,他一笑,笑容譏諷。

    「那霍大人覺得應該怎麼做?」

    傅雲英忍不住問。

    霍明錦看著她,一字字道:「朝堂之上,沒有黑白分明。我只信自己,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其他的事,和我無干。」

    這話聽起來有些「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的味道。

    他不管其他人的看法,堅持他的道路。幾年前,他剛入朝堂時,都罵他淪落為鷹犬,說他是個不知變通的莽夫。

    現在,他儼然成為朝中一股新勢力,雖然根基不穩,但誰也沒法撼動他。

    他心中自有他的堅持,所以不懼世人眼光,不怕良心折磨,目標清晰,意志堅定。

    不知道他追求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雖然只是短短几句話,但傅雲英卻覺得自己對霍明錦又有了新的認識。

    他不止武藝高強,內心也強大。

    「刑部侍郎不足為慮,他蹦躂不了幾天。」

    見她久久沉默,以為她還在為張氏的案子煩心,霍明錦突然道。

    他說得很篤定,仿佛刑部侍郎是砧板上的一塊肉。

    傅雲英心裡一動,霍明錦剛把大理寺少卿給弄走了,不會又要對刑部下手吧?

    他還真是精力旺盛,一環套一環,沒有停歇的時候,沈介溪那樣運籌帷幄的人,都快被他整崩潰了。

    得罪一個認死理、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人,是很可怕的。

    「霍大人,您……」

    她的話剛出口,霍明錦臉色微微變了,她假裝沒看見,接著問,「您知道我是女兒身……回到京城,我還能為張氏翻案麼?」

    霍明錦一笑,明明知道她話里的意思,但心裡卻又隱隱有種莫名的歡喜,大概是被她知道心意了,看她絞盡腦汁想和自己劃清界限,覺得好玩又無奈。

    面對她,連無奈也是歡喜的。

    她用不著做什麼,只要還好端端坐在自己眼前,就足夠他心平氣和了。

    他道:「你知道趙弼和李寒石是我的人,你看,你手上也有我的把柄。」

    傅雲英怔了怔。

    他這麼說,有點無賴。他可以決定她的生死,而趙弼和李寒石是不是他的人,不會動搖他的根基,這樣的把柄,根本不足為懼。

    「你用不著怕我。」霍明錦幽黑的雙眸直視著她,再次握住她的手,說的是安撫她的話,動作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強硬,眼神從平靜轉為深邃,一直小心收斂的威嚴強勢剎那間撲面而來,「不放心的話,我還可以告訴你其他秘密,但是你要明白,我不會放手。」

    他的手寬大而厚實,緊緊握著她的手。

    這一次傅雲英沒有試圖掙扎,他可是武將。

    ……

    霍明錦身體壯健,肩上的傷對他來說似乎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醒來之後,只休息一天,立刻催促屬下回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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