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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顯然,這是個歡場女子。

    傅雲英皺了皺眉。

    女子微微抬起手,一雙手如柔荑般細嫩嬌柔。雪白纖巧的指尖托起一張蟬翼般的薄餅,依次加上青綠色的細蔥、淡褐色的醬,再夾幾塊肥瘦相間的豬頭肉,卷好,呈到傅雲英手邊。

    她沒接,望一眼左右,發現同桌的人都眼巴巴望著她身邊的女子,一臉痴狀,有幾個平時和她打過交道的人朝她擠擠眼睛,神色曖昧。

    周家的宴會竟然還請了歌伎。

    傅雲英知道在外應酬早晚會碰到這種場景,但心裡還是不大舒服。

    她不接遞到面前的碟子,那女子倒也不尷尬,嫣然一笑,道:「奴家不知大人的口味,莽撞了,大人勿怪。」

    幾句話說出來,在座的各位骨頭都酥了。

    有人憐香惜玉,忍不住嘲弄傅雲英,「傅司直年輕,哪裡見過這個。」

    暗指傅雲英沒見識過風月,不解風情。

    大家都笑了。

    他們笑他們的,傅雲英不予理會,等他們笑完了,朝剛才說話的那個人道:「吳大人這麼說,那就是經驗豐富了,想必吳大人一定常在此間行走,我自愧弗如。」

    她這哪裡是羞愧,分明是諷刺吳大人。

    吳大人臉色一僵。

    那歌伎名叫蘇玉,是京師最近艷名最熾的歌伎,不知多少朝廷大員都是她的入幕之賓。她今天來周家為席上各位大人助興,周天祿特意交代過她務必小心伺候好傅司直,她這才主動獻殷勤,不然她哪裡會理會一個品級才七品的毛頭小子!見這位年輕俊秀的司直竟不搭自己的茬,如此大煞風景,面上笑意盈盈,其實心裡早惱了,找了個藉口,抬腳走開,和旁邊幾個翰林說笑起來。她雖不認字,但翰林們也不在乎這個,光看她笑,就忘乎所以了,哪還管學問上的事。

    耳邊傳來幾聲竊笑,在座的男人們低聲討論蘇玉。有的人曾和她一度春宵,告訴旁邊的人,「此女妙不可言,摸上去,沒有哪一處不是滑溜溜的。」

    周圍的人心領神會,笑得猥瑣。

    「那把小腰掐起來,嘖嘖……」

    傅雲英沒什麼胃口了,找了個藉口,起身離席。

    那邊傅雲章遙遙看她一眼,嘆了口氣,也站了起來,含笑和旁邊的人說了幾句什麼,追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水榭,沿著九曲石橋登上岸。

    傅雲章隨手摘了一朵探進石橋欄杆裡頭的荷花,遞給傅雲英,想起荷梗上有凸起的小刺,有點扎手,又收了回去,把梗撇折了,只剩下花苞給她,輕聲說:「京中官員私宴,時興請教坊歌伎前來助興,那些女子是記錄在檔的賤籍,終身不能離開京城一步。」

    傅雲英接過荷花,捧在掌心裡。

    她聽說過,教坊里的女子有很多是良家出身,因為父兄獲罪受連累或是被父母兄弟賣進教坊,練習吹拉彈唱,雙陸棋子,專門應酬達官貴人和各地官員。她們和民間那些淪落風塵的女妓不一樣,女妓還可以贖身從良,教坊的女子一旦入了賤籍,終身都不能離開教坊。除非哪天走大運獲得哪位權貴的赦免。

    曾有一位世家公子很喜歡一位教坊女子,想求娶為妾,最終因為那女子是賤籍,沒能如願。

    魏家女眷……差一點就落到這個下場,所以阮氏寧願帶著媳婦孫女們和自己一起自盡,也不想眼睜睜看著她們被官兵帶走。

    傅雲英喉頭哽住了,閉一閉眼睛,強忍心中苦澀。

    一雙手在她發頂輕輕拍了幾下,掌心乾燥。

    傅雲章慢慢道:「周天祿那人向來離經叛道,沒想到他今天直接把那些人帶進來了,我們坐一會兒就回去。」

    傅雲英收斂思緒,伏在欄杆前,手一松,看那朵荷花慢慢墜落在水面上,盪開層層漣漪。

    她抬起頭,臉上表情平靜,「沒事,二哥,用不著遷就我。我只是頭一次碰到,有點不適應,你還席罷。」

    那幫翰林還在等著他呢。

    傅雲章垂眸看著她,手指拍拍她的臉頰,唇邊浮起一抹輕笑,「我也不喜歡這個,也不是全為你。在這裡等著。」

    他轉身去水榭和眾人辭行。

    傅雲英坐在岸邊石欄杆上,倚著欄杆發怔。

    身後忽然響起一陣腳步聲,周天祿從甬道另一邊走過來,看到她獨自坐在岸邊,快步跑到她跟前:「你怎麼一個人坐在這兒?」

    傅雲英抬眼看他,很想對他翻白眼。

    周天祿一掃袖子,趴到欄杆上,和她面對面,盯著她上下打量幾眼,促狹道:「該不會是嚇出來的吧?我說……你是不是和我一樣?」

    他意有所指。

    傅雲英這回沒忍住,白他一眼,站了起來,理理衣襟袖子。

    不必問,蘇玉一定是周天祿刻意安排來試探她的。

    見她生氣了,周天祿忙給她作揖,「好了好了,我就是說笑而已。您潔身自好,前程似錦,將來必有一番作為,我這種一事無成的紈絝哪敢和您比啊……」說了一大車的恭維話,話鋒一轉,「我是特意過來找你的,我祖父想見你。」

    兵部尚書想見自己?

    看周天祿不像是開玩笑,傅雲英思索了片刻,「周尚書為什麼想見我?」

    「你別怕。」周天祿啪嗒一聲打開一把灑金川扇,慢慢搖著,笑嘻嘻道,「我知道我祖父想做什麼,他想求你幫個忙。」

    傅雲英一笑,「周尚書貴為兵部尚書,我只是一個小小的司直。」

    「你別不信,這事啊,也只能求你。」周天祿朝傅雲英靠近了一點,小聲說,「是為了我小叔的事。」

    周天祿的小叔……不就是上輩子曾去魏家求親的那位周公子嗎?

    傅雲英眼皮跳了兩下。

    周天祿接著道:「我小叔啊,當年比我還狂妄,我雖然喜歡拈花惹草,但從來不惹比我祖父官位高的人家。我小叔不一樣,他天不怕地不怕,看上誰就非要弄到手。後來不知怎麼的得罪了安國公府的二爺……就是現在的霍指揮使,被霍二爺給收拾了一頓,送回老家養著。幾年前大家都以為霍二爺死了,我祖母心疼兒子,偷偷把小叔接了回來,哪想到人家霍二爺又回來了!這下不得了,我祖父嚇得趕緊把我小叔給偷偷摸摸送回老家去,就這麼又過了幾年。」

    說到這裡,周天祿長嘆一口氣,「我祖母現在病了,想兒子,可霍二爺那邊當年放話不許我小叔回來的。我猜我祖父肯定是想求你幫忙說情。」

    沒想到霍明錦和兵部尚書家的公子還有這麼一段故事。

    傅雲英問周天祿:「這和我有什麼干係?」

    周天祿咦了一聲,「你別裝糊塗啊,現在京師誰不知道霍二爺對你另眼相看?這些年我們家想了多少法子都沒能打動霍二爺……」頓了頓,鬼鬼祟祟,看一眼左右,才敢接著說下去,「都說他那個人薄情寡義……心狠手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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