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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傅雲英不動聲色。

    太子不需要真相,所謂還周天祿一個清白,其實是必須保證周天祿無罪釋放。周天祿是東宮的人,而且這半年多以來京師的人都知道太子很喜歡他,如果他被定罪,太子顏面何在?

    她做出為難表情,沒說話。

    小太監倒也不需要她回答什麼,說完話便走了。

    傅雲英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掃一眼左右,看到暗處幾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察覺到她的目光,那幾個人大吃一驚,忙拔腿走開。

    她走進大理寺,陸主簿也剛到,看她一眼,朝她走過來,道:「山西胡氏殺夫的案子牽扯太大,高御史彈劾刑部包庇周天祿,現在這案子移交大理寺。趙少卿提審周天祿,你和我一道去刑部取供詞案卷。」

    倒是巧,太子剛剛叮囑她便宜行事,幫周天祿脫罪,這頭大理寺就接手了這個案子。

    其實這案子很簡單,並沒有牽扯什麼人,只是周天祿身份敏感,引來各方關注,才不好處理。高御史和周尚書一直在朝堂上互相指責,山西那邊的官員也上疏自辯,三方各有相熟的人幫忙撐腰,吵來吵去,吵不出結果,皇上煩不勝煩,乾脆把案子移交給大理寺。

    傅雲英想起那天曾在茶樓上見過沈介溪的族侄,那時他是大理寺少卿,現在趙弼升任少卿,沈介溪的族侄去了浙江,不知裡頭又經過怎樣的驚心動魄。

    趙弼本人不出面。陸主簿和傅雲英去了刑部,那邊早就把所有需要的卷宗供詞全部準備好了,等他們領走相關文書,刑部的人額手稱慶,終於把這個得罪人的差事送出去了!可喜可賀!

    因傅雲英認識周天祿,她問陸主簿:「我可要迴避?」

    陸主簿一笑,「不礙事,你們並非同年同科,用不著迴避。」頓了一下,接著道,「我正有事託付你去辦,大理寺正提審周天祿,問來問去什麼都問不出來,你既然認識他,過去和他套套交情。」

    周天祿堅決不承認和胡氏有染。但是他在山西時確實常常去高家吃酒,有時候留下小住,和高家人同吃同住,相當親密,高家族人曾目睹他出現在胡氏房中,衣衫不整,看樣子就是剛剛才和人歡、愛過。而且他們從高家找到幾封周天祿的親筆信,是他寫給胡氏的情信。

    證據確鑿,周天祿還是否認。

    大理寺的人覺得他可能隱瞞了什麼事。

    傅雲英答應下來。

    周天祿是周尚書的嫡孫,享有一定的特殊待遇,關押在獄中也有人每天好酒好菜伺候,一段時日不見,他神色萎靡,但臉上氣色還好。

    傅雲英打發走獄卒和其他人,給他斟了杯酒,直接道:「周尚書雖然貴為尚書,有時候也得服軟,你的案子涉及的人太多了,光是山西一派牽扯其中的官員就有二十三人,你以為你祖父這一次真的能保下你?」

    周天祿坐在角落裡,抬起眼帘,瞟她一眼,接過她遞到眼前的酒,美滋滋地喝一口,「你擔心我?用不著!我祖父雖然時常責罰我,也不至於坐視我被人陷害致死,何況我什麼都沒做過,絕不會判斬刑。」

    傅雲英看著他,壓低聲音,「如果東宮插手呢?」

    周天祿愣了一下。

    他們在太子身邊待了大半年,都深知太子的為人。太子像他的父親,努力想做一個溫文爾雅、和善大度的儲君,但又多疑敏感,反覆無常。他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恨不能把所有榮寵到加諸其身,但是當那個人讓他失望時,他立馬翻臉,喜歡時越縱容,厭惡時就越苛刻,苛刻到恨不能抹除那個人的存在。

    太子最恨他寵愛的人害他在群臣面前丟臉,如果周天祿和胡氏通、奸的罪名成立,以太子的性子,即使周天祿不會被判刑,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周天祿聽明白傅雲英的暗示,沉默了下來。

    傅雲英環視一圈,道:「案子拖得越久,變數越大,你為什麼不坦白?高家搜出來的情信,是你寫給高秀才的,對不對?」

    周天祿沒說話,神情震動,抬眼看她許久,自嘲一笑。

    他這是承認了。

    傅雲英在東宮期間,周天祿每天鍥而不捨撩撥她,今天送一匣湖筆明天送一塊美玉。東宮的宮婢美貌嬌媚,其中有兩個明顯對他有意,常常借奉茶的機會朝他獻殷勤,他卻不加理會,看都不看半眼。

    他平時常常出入南風館,喜好清秀孌童,身邊服侍的小廝一個比一個標緻。教坊新捧出一個艷名遠播的小倌,他絕對是頭一個去撒錢捧場的。

    周天祿是個斷袖,他不會和胡氏通、奸。

    「我有辦法證明你和胡氏沒有姦情。」傅雲英道。

    周天祿長嘆一口氣,表情變得認真起來,「但是那樣就會暴露我和高鳴之間的來往……還是算了吧……」

    傅雲英皺了皺眉。

    仿佛被她這個嚴肅的皺眉給逗樂了,周天祿捧腹大笑,笑到最後,一臉落寞,喃喃道:「高鳴一家人都死了……是我害了他,他那人愛面子,死不承認自己愛慕我,是我逼他的……現在他人死了,我欠他太多,不想再害他顏面盡失。」

    高鳴是個教書匠,很得學生們的尊敬,他活著時,曾苦苦哀求周天祿不要把兩人之間的風流韻事說出去。他讀書讀傻了,把名聲看得比性命還重。

    傅雲英蹙眉,說:「胡氏指認你是她的姦夫……」

    若周天祿不說出實情,那外人都以為高鳴是被自己的妻子夥同姦夫殺死,這和他有龍陽之好比起來,沒什麼兩樣,都不是什麼風光的事。

    周天祿躺倒在草堆上,雙手交叉做枕頭,翹著腿,道:「這不一樣,我了解高鳴。」

    他笑了笑,「三司會審,頂多判我一個通、奸之罪,不會要了我的性命。我們周家門路多,再過幾年,我照樣能繼續逍遙。」

    傅雲英沉默了一瞬,周天祿此人倒是個多情種子,寧願被冤枉,也不想對不起高鳴。

    「怎麼,是不是很感動?」周天祿躺在陰冷潮濕的草堆里對她眨眼睛,桃花眼一眨一眨的,風流繾綣,「雲哥,我對你是認真的,自從遇到你,我就沒出去鬼混過了!高鳴是以前的風流債,我現在喜歡的是你。」

    傅雲英面無表情,俯視著吊兒郎當的周天祿,片刻後,她唇角微微一翹,「高鳴是有婦之夫,說到底,這事確實和你有干係,你不算太冤枉。」

    周天祿臉色變了變,沒好氣地瞪她一眼,翻過身,不搭理她了。

    ……

    陸主簿在外面等傅雲英,看她出來,迎上前,「怎麼樣?周天祿說了什麼?」

    傅雲英答道:「周天祿不曾和胡氏通、奸,他確實是被誣陷的,不過沒有證據。」

    她知道真相,但周天祿死不承認的話,說了也沒用。

    陸主簿眉頭輕皺,和她交談幾句,去大理寺少卿那兒復命。

    夜裡回到家中,傅雲章把傅雲英叫進書房。

    天氣炎熱,書房白天開窗通風,夜裡蚊蟲飛蟲多了起來,蓮殼在長廊角落裡燒艾草餅子熏蟲。屋裡有股淡淡的香料燃燒過後的香味。窗外幾叢美人蕉,闊大的葉片上附了水珠,月光籠下來,水珠滾動,偶爾閃過一道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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