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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所以他從來沒有喜歡過傅媛,一點點都沒有。

    哪怕傅媛是黃州縣最漂亮的小娘子。

    「我告訴你這些,是想告訴你……」蘇桐口氣一變,聲音略微拔高了點,「我已經放下以前的事了,逝者已逝,你不用為我難過。不過仇還是要報的,傅老三還有他的幫手我全都記下了,待我考完殿試,我會親自找到他們,親手為我姐姐報仇雪恨,以慰我姐姐在天之靈。他們一個都逃不掉。」

    他現在變得強大起來了,可以為姐姐報仇,保護家人。他以後再也不用怕傅三老爺了。

    傅雲英心中百味雜陳,抬頭看房檐下的海棠花枝。

    「我沒告訴二哥這事,但我覺得有必要告訴你。」蘇桐看她一眼,挪開視線,「說出來你可能不信,那次你四叔出事,我和趙琪他們一起回黃州縣幫你,路上在村子裡遇到你,你把兩封信都燒了……那一刻,我就想把事情說出來。」

    他笑了笑,「我知道你的秘密,現在你知道我的,這樣才公平。」

    見他拿這事開玩笑,傅雲英知道,他真的放下前事了。

    人總是要往前看的。

    走之前,蘇桐笑道:「你和二哥分宗出來,我大概是最高興的。」

    他頓了頓,低聲喃喃說:「謝謝你,英姐……你不知道,你燒毀那兩封信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

    仇恨一直折磨著他,他從來沒有鬆懈的時候,他痛苦而麻木,不知道什麼是快樂。如果沒有遇到她,他永生永世都無法解脫。

    直到他決定把傅雲英當做朋友的那一瞬間,纏繞在他心頭的陰雲忽然飄散開來。

    他終於不再一次次夢見那個冰冷的雨夜了。

    傅雲英目送他離去。

    在所有人都一無所知的時候,蘇桐一個人默默在仇恨中痛苦掙扎,猶如在刀尖上行走,徘徊,猶豫,然後慢慢蛻變,最終涅槃重生。

    現在的他,真的長大了。

    ……

    殿試當天,蘇桐特意繞路到高坡鋪,等傅雲章一起去保和殿。

    傅雲英要去汪玫那裡應卯,沒能為二人送行。

    她坐在窗下一筆一畫描線,汪玫看她好幾眼,見她全神貫注,側頭和身邊的學生說:「今天殿試,傅雲的哥哥就在殿中,他還能這麼專注,你們都給我學著點!」

    學生們欲哭無淚,他們好想去看熱鬧,等傘蓋儀仗出來,就能知道今年的狀元郎花落誰家,可汪玫卻把他們拘在這裡不放人。

    長安左門外臨時搭建的龍篷就是張貼黃榜的地方,學生們偷偷使喚雜役,讓他們去看看今年一甲前三分別是哪裡的人。

    雜役去了半天,回來時興高采烈的,一進門便給傅雲英道喜:「傅相公中了一甲,是第三名探花,皇上親自點的!」

    汪玫的學生大多才學出眾,並不覺得進士有什麼稀罕,但一甲前三可就不簡單了,尤其傅雲章還是補試的身份,按理來說是絕不能進一甲的。

    雜役還在興奮地說從其他人那裡打聽來的殿試上發生的事:「皇上看到傅相公,當場就點了探花,大臣們不答應,說不合規矩,皇上生氣了,後來崔大人和王大人都夸傅相公的文章寫得好,這事才定下來。」

    傅雲英放下畫筆,揉了揉酸痛的手腕。

    殿試上的驚心動魄,大臣和皇上的角力,不同黨派之間的你來我往,一定把新科進士們嚇壞了,不過此刻從雜役口中說出來,也不過一兩句話的事。

    再過一會兒,傅雲章應該簪花披紅,在鼓樂護送中騎馬遊街。他生得那般俊朗,年輕俊秀,策馬徐徐穿過眾人,不知會有多轟動。

    宮門外面的大街上一定萬人空巷,鼓樂所過之處則人山人海,熱鬧空前。

    她正出神,啪的一聲巨響,汪玫忽然從她身後經過,把一本厚厚的書冊丟到她面前,「連你也浮躁了!繼續給我畫!」

    傅雲英搖頭失笑。

    她回到家裡的時候,天已經黑透。

    傅家張燈結彩,大紅燈籠高掛,一派喜氣,門前一地鞭炮燃放過的紙屑。前來恭賀的人還沒完全散去,門裡歡聲笑語不絕。

    門房聽到叩門聲,前來應門,臉上掛了一臉笑,「少爺,二少爺是探花郎!」

    傅雲英微微一笑,把裝畫筆顏料的書包遞給迎過來的下人,「二哥呢?」

    「在前頭吃酒呢。」

    她想了想,沒去前廳,直接回內院梳洗,從淨房出來的時候,看到長廊底下站了一個人。

    烏紗帽,旁邊簪花,緋紅圓領袍,素銀帶,站在幾枝橫斜的海棠花枝下,長身玉立,氣度優雅,剛吃了酒,臉頰微微有些薄紅,唇邊一抹淡笑,淡黃燈光籠在那張淺笑的臉上,愈顯溫柔繾綣。

    「二哥!」她笑著迎上去,看他穿著一身紅袍,嘴角輕揚。

    傅雲章接過守在門前的王大郎手裡抱著的斗篷,披到她肩上,抬手揉揉她的鬢髮,「怎麼不恭喜我?」

    「今天恭喜你的人那麼多,你沒聽厭麼?」傅雲英笑了笑,打趣他道。

    傅雲章揚揚眉,「順耳好聽的話,當然多多益善。」

    說笑了一會兒,告訴她,「我這是運氣好,今年南方那邊的考生不知道怎麼回事,都不大會說官話,一口鄉音,皇上和他們說話時一句都沒聽懂。皇上力排眾議點我為探花,許是要壓一壓南方的勢頭。」

    南方有南方的官話,北方有北方的官話,天南海北的進士湊到一處,自然而然就形成以地域劃分的團體。北方士子瞧不起南方士子,南方士子也看不上北方士子。雙方經常隔空互罵,各種譏諷嘲笑。

    湖廣總體來說並不屬於南方,自成一派,又或者說沒有派別,因為雖然沈首輔是湖廣人,可湖廣人並不是都願意聽從他的話。他重用的主要是他的親族、學生和由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官員。

    皇上是故意的?

    傅雲英皺眉沉思。

    額頭突然被輕輕敲了幾下,傅雲章手指微微曲起,拍拍她,「別多想,這是好事,你該替我高興。」

    她仰起頭朝他微笑,頰邊皺起笑渦,「你考中探花,我當然高興了!」

    傅雲章唇角微翹。

    他喜歡看她高興的樣子。

    殿試第二天便是恩榮宴,禮部設宴宴請新科進士。

    宴上賜官的旨意下來,傅雲章為翰林院修撰,和汪玫一樣的品階。

    姚文達要傅雲章立刻請病假,「翰林院你用不著去了,其他人也不會去的。王閣老和我說了,過幾個月想提拔你去刑部見習。」

    大家都覺得很詫異……傅雲章這樣的人品,把他扔到刑部去,好像有點不大合適。

    王閣老看準了人,不合適也得合適。

    律議之類的傅雲章不大通,只得趕緊趁著翰林院清閒狠補相關的書。

    蘇桐殿試發揮得平常,國子監祭酒幫他打點,將他外放出去任知縣,地方很不錯,屬於南直隸,和湖廣離的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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