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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袁三吸吸鼻子,「老大,袁家的恩情我報完了,以後你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傅雲英笑了笑,收回手,拿起一邊的書敲敲他的腦袋,「書本上的東西你還記得多少?就要考鄉試了,趕緊收心準備起來。」

    袁三立刻忘了長沙府的那些傷心事,搓搓手道,「遵命!」

    然而第二天袁三就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傅雲英準備抽背他四書中的內容,左找右找找不到人。

    一直到吃午飯的時候,袁三才回來,兩手握拳,手指捏得咯咯響。

    「我把鍾天祿給揍了一頓,忘恩負義的東西!就是老大你家的小姐看不上他,他也不該娶范家的姑娘!」他冷哼著道,「我把他揍得哭爹喊娘的,范家小姐倒是自知理虧,沒敢攔著我。」

    傅雲英嘴角一翹,范氏哪裡是不敢攔,肯定是被他嚇住了,他瞧著清瘦,不仔細看文質彬彬的,揍人的時候卻心黑手毒,盡下狠手。

    ……

    離考試越近,貢院街的氣氛越緊張。這條街和貢院離得近,住戶大多是租住本地人的宅子預備鄉試,十家有九家住著秀才。不管白天還是夜裡,里巷靜悄悄的,有些人家把自家養的狗和雞鴨都送走了,怕打擾家中秀才備考。

    因為傅月的事楚王府沒幫上忙,朱和昶羞愧萬分,想派人到傅家照顧傅雲英,又怕打擾他,只能時不時找喬嘉打聽傅雲英每天的飲食起居,問她還缺什麼,他馬上吩咐隨從去置辦。

    臨考前一天,傅雲英住進楚王府,這樣楚王才好提前派人幫她掩飾身份。

    第二天她去貢院街考試,傅雲章在街前等她,囑咐她許多事,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教她答題的技巧,最後卻揉揉她的頭髮,道:「別給自己壓力,答完就出來。」

    上次三天是分開考的,她就暈了過去,這一次連考三天,也不知她的身體能不能承受得住。

    傅雲英打開考籃給他看,「二哥,沒事,這一次什麼都帶上了,我聽你的,考完就出來。」

    她已經開始發育了,以後越來越不好隱瞞,殿試在京師,楚王插不進手,她只準備考到鄉試,成了舉人,她就有做官的資格。

    傅雲章還要補考殿試,而她去京師,是直接奔著選官去的。

    錢,她有,功名,她也有,名聲,她從九歲起就名揚湖廣,現在啟蒙的文童人人案頭一套《制藝手冊》,丹映公子之名,誰人不知?人脈,她亦不缺。

    她頭也不回,踏進人頭攢動的貢院。

    傅雲章目送她的背影遠去,直到她轉過大門繞進廊道不見了,仍駐足凝望。

    ……

    三天後,天還沒亮,傅雲章就來接傅雲英。

    明知不會出什麼差錯,他這幾天還是寢食難安,夜裡整宿整宿睡不著,只得披衣起來看書,一直熬到天亮。

    蓮殼忍不住道:「少爺考試,爺也跟著提心弔膽,倒比那些考試的人還累。」

    傅雲章搖頭失笑,想著依傅雲英的性子,出來看到他臉色不好肯定要數落他,到了貢院後,在馬車裡打了個盹。

    還別說,到了地方,他倒是睡得挺香的。

    傅雲英這次準備得很充分,答完題後,仔細檢查幾遍,出了號棚。

    喬嘉、王大郎、蓮殼和楚王府的人都迎了上來,楚王府的人在朱和昶千叮嚀萬囑咐之下,連抬人的春凳都備上了,看到她出了貢院就抱著枕頭、春凳一窩蜂往前沖,把其他等待考生的人擠得罵聲連天。

    傅雲英腳步虛浮,不過這一次沒有暈倒。

    喬嘉攙扶著她往回走,到了停在街角的馬車前,掀開車簾一看,傅雲章伏在矮几上,巾帽散落在一旁,露出裡面的烏綾網巾,鬢髮烏黑,睡得很熟。手裡還拿了一本《東萊博議》。

    睡夢中的他眉眼平和,臉上甚至帶了幾分恬淡稚氣。

    蓮殼正要叫醒傅雲章,傅雲英攔住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小聲說,「讓二哥睡一會兒。」

    她囑咐王大郎留下來等袁三,輕手輕腳上了馬車,小心翼翼抽走傅雲章手裡的書,扶著他躺在榻上,讓他靠著軟枕睡得舒服些。

    他仿佛是真的累了,一直沒醒。

    馬車回到宅子門前,直接繞到後門,搭了門板,逕自駛進去。

    傅雲英讓蓮殼在馬車外邊等著傅雲章醒過來,自己回房,躺倒就睡。

    她睡了一天一夜,醒來的時候外面嘩啦呼啦正落雨,透過槅扇看出去,院子裡的美人蕉花叢被大雨澆得抬不起頭。

    喬嘉守在門外,聽到她咳嗽的聲音,立刻叫人去灶房端熱飯熱菜過來。

    她喝了碗湯,外面咚咚咚咚,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袁三和朱和昶一前一後跑進房,「老大,你醒啦!」

    袁三底子好,只睡了一下午就醒了,剛考完試,他沒事做,只能和過來探望傅雲英的朱和昶大眼瞪小眼。

    傅雲英抬起眼帘和兩人打招呼,問喬嘉,「我二哥呢?」

    喬嘉道:「傅公子去黃鶴樓了。」

    學政不能主持鄉試,這一屆鄉試的主考官和副考官是京師的翰林學士,因為姚文達和王閣老的緣故,主副考官都想見一見傅雲章,今天知府在黃鶴樓宴請翰林學士,傅雲章過去作陪。

    晚上傅雲章回來,身上有淡淡的酒氣。他先回房沐浴,換了身新衣,然後過來找傅雲英和袁三。

    兩人正在討論考試的題目,今年的策論題目很難,天文地理無所不包,既要知經濟,又得通水文、懂農事。

    八股文卻不難。

    去年朝中經歷一次大動盪,大學士陳閣老因山東鹽運之事上疏請辭,皇上不允,賜死宅中,陳家樹倒猢猻散。之後陸陸續續有七八十人獲罪,薛閣老年事已高,不願夾在霍明錦和沈介溪之間,上疏告老還鄉,皇上苦留不住,只得放人。內閣還是以沈介溪為首,他不甘示弱,接連駁回皇上的幾道敕旨,皇上是沈介溪扶持登上皇位的,對沈介溪又怕又忌憚,雖然暴怒,但並未再對沈黨下手。

    經過一場讓人措手不及的腥風血雨,這種兩方僵持的時候,各地鄉試的題目大多和朝政無關,考官們唯恐出題不慎被扣一個「含沙射影」的罪名,出題時儘量往禮儀、人倫方面靠。

    比如傅雲英他們考的題目,就出自《中庸》:父為大夫,子為士:喪以大夫、祭以士。父為士、子為大夫:喪以士,祭以大夫。期之喪,達乎大夫;三年之喪,達乎天子;父母之喪,無貴賤一也。

    討論的是祭祀禮儀的事。

    傅雲章聽傅雲英和袁三各自說了自己是怎麼破題的,點頭道:「破得巧。」

    袁三揚揚眉,一臉得意。

    ……

    轉眼到了放榜的日子,因秋闈放榜大多正值丹桂飄香時節,又叫桂榜。

    放榜前一夜,傅雲英突然夢到前世。

    外面在落雪,鵝毛大的雪花撲撲簌簌,不一會兒就積了厚厚一層。

    她站在書房外面的走廊里,涼意入骨,凍得直打哆嗦。

    一個人從書房裡走出來,頭戴梁冠,緋紅官袍,裡面白紗中單,佩綬,金革帶,紅佩袋,掛牙牌,黑緞雲頭鞋,衣冠整齊,面容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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