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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我知道,你是擔心我。」傅雲英把茶杯往他手邊推近了一點,笑著說,「不過你要是瞞著我去找崔大人,我真的會生氣。我不像二哥你這麼善解人意。」

    他和傅月都是她的親人,她不想看到他們中的任何一個受制於人。

    傅雲章拿她沒辦法,端起茶杯喝口茶。他有很多辦法引導其他人不知不覺做出讓步,可到她面前,那些委婉心機完全沒有用武之地。

    這時,迴廊里響起一陣腳步聲,蓮殼走進書房,道:「爺,黃州縣那邊來人了。」

    傅雲章神色微冷。

    看蓮殼神色不對,傅雲英給傅雲章添了杯茶,出去了。

    傅雲章目送她出去,「出了什麼事?」

    蓮殼低著頭答:「太太支取了三千兩銀子……帳房怎麼攔都攔不住。帳房派了他的小兒子過來,人就在外邊等著。」

    三千兩銀子不是小數目,一個知縣一個月的俸祿也才十幾兩。

    傅雲章揉了揉眉心,往後仰靠在椅背上,「把人帶進來。」

    ……

    大雨滂沱,莊嚴肅穆的紫禁城矗立在萬丈雨簾之下,洗去金碧輝煌和恢弘氣勢,比平時多了幾分柔和靜謐。

    北鎮撫司,審案室。

    斑駁的泥土牆上掛滿五花八門的刑具,雨水順著屋瓦縫隙流進室內,牆上漫下一股股黑黃色濁流,潮濕陰冷。

    被五花大綁在刑架上的男人低垂著頭,發出微弱的呻、吟聲,他身上只穿了一件中單,傷痕累累,胸前幾道橫貫的刀傷,深可見骨。

    執鞭的力士抬起手,一鞭接一鞭抽向男人,男人疼得發抖,扯動手腳鐐銬哐哐響,呼痛聲卻喊不出來,只能從喉嚨里發出嗬嗬響。

    他的舌頭被割去了。

    審案室外,被人摁在窗前目睹完整場刑罰的戶部使臉色慘白,毛骨悚然。

    廊下擺了一張大圈椅,指揮使霍明錦大馬金刀地坐在圈椅上,凝望雨幕中的山石,錦衣衛環伺左右,屏氣凝神,大氣不敢出一聲。

    審案室里的男人被活活打死了,刑罰結束。

    力士鬆開手,砰的一聲,戶部使癱軟在地。

    霍明錦望著廊前垂掛的雨簾,淡然道:「錦衣衛查案,緝捕、刑訊、問罪,無須經過刑部和大理寺,招還是不招,你自己定奪。」

    戶部使回想方才那男人的慘狀,抖如篩糠,泣道:「霍大人,既然紙包不住火了,我也沒什麼可隱瞞的,說了是死,不說還是死,我願意指認陳閣老,不過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霍明錦沒看他,道:「你的家人已經送去安全的地方。」

    想及往日的風光和如今的落魄,戶部使淚如雨下,但事到臨頭懊悔也無用,他確實利慾薰心,幫著宗室壓榨鹽商,逼死數條人命,如今報應來了,只要能保住家人,他死而無憾。

    他手腳並用,爬到霍明錦腳邊,給他磕頭,「先謝過大人了。」

    霍明錦收回凝望雨幕的視線,對旁邊的緹騎道:「帶他去寫供詞。」

    緹騎應喏,拉起戶部使離開。

    幕僚喬恆山冒雨穿過庭院,走到廊前,拱手道:「二爺,武昌府那邊來信。」

    喬恆山本是武昌府王府的小吏,曾幫助霍明錦抓捕定國公餘孽,後來回京做了霍明錦的幕僚,武昌府那邊的事一直是他盯著。

    他取出一張捲起來的紙條。

    霍明錦站起身,接過紙條,展開看一眼,表情有剎那的凝滯,揮揮手。

    周圍緹騎會意,躬身退開。

    只有趙弼留了下來,他今天過來等戶部使的供詞,好回去和御史們通氣,讓御史們趕緊上疏彈劾陳陽。

    紙條上的字不是李寒石寫的,喬恆山認得李寒石的筆跡,見霍明錦望著紙條,先是怔了怔,然後忽然笑了一下,不由一頭霧水。

    二爺從來不笑。

    不知道這信是誰寫的,竟然能引二爺發笑。

    霍明錦收好紙條,問趙弼:「選婚太監什麼時候回京城?」

    趙弼愣了一下,答說:「差不多一個月後,沈家女已經確定入選,聽說宮裡連宮室都打掃好了。」

    霍明錦吩咐道:「等選婚太監回來,派人告訴孫貴妃,秀女中有一個叫傅月的,籍貫是湖廣黃州縣,和她年輕時有七八分相似,人是鄭丙親自挑中的。」

    喬恆山和趙弼對望一眼,彼此都從對方眼中看到茫然和不解。

    二爺怎麼忽然關心起選秀的事?

    喬恆山心思飛轉,試探著問:「二爺,這個叫傅月的,也是黃州縣人……莫非是傅雲的姐妹?」

    他負責整理武昌府那邊傳過來的情報,知道二爺命李寒石全力照拂一個叫傅雲的少年。那少年天資聰穎,已經考中秀才,還將參加鄉試。雖說比不得薛閣老當年十二歲就考中舉人的驚世之舉,但以他的年紀,也算是很不簡單了。

    霍明錦唔了一聲。

    喬恆山更納悶了,「二爺,鄭丙被沈介溪收買,這次選秀挑中都是沈家相中的人家,傅月誤打誤撞中選,正好為我們所用,為何要將此事透露給孫貴妃?」

    皇上絕不會寵愛沈家女,鄭丙特意挑一個孫貴妃相貌相似的秀女,必定是想將她送到沈家女身邊,為沈家女邀寵。而孫貴妃在宮中得意了這麼多年,肯定不想看到一個和她年輕時相像的秀女進宮奪走她的寵愛。

    總而言之,傅月是一枚好棋子。而且這枚棋子還是沈介溪自己的人選中送進宮的。

    天賜良機,為什麼二爺不加以利用呢?

    喬恆山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在官場上,二爺是個初出茅廬的新手,雖然他手段悍戾兇殘,失了謙和之道,但很難得的是從不狂妄自大,很願意聽從幕僚們的意見,但是只要和武昌府那個叫傅雲的扯上關係,二爺便一意孤行,聽不進其他人的諫言……不,不是聽不進,而是根本不聽。

    霍明錦嘴角一扯,負手而立,面對著飄進長廊淅淅瀝瀝的雨絲,淡淡道:「這是我的私事。」

    語氣平淡,卻似有萬鈞之重。

    二爺的私事?

    喬恆山張大嘴巴,登時嚇出一身冷汗,忙拱手道:「屬下失言。」

    「無妨,這事就交給你去辦,不管用什麼辦法,務必把傅月的名字從名單上划去。」

    霍明錦並未動怒,吩咐了一句。

    喬恆山應喏。

    ……

    選婚太監最後一共從湖廣挑走五十名秀女。

    官船離開武昌府的那一天,有的秀女家人望著大船駛向天際,抱頭痛哭,更多的人擦乾不舍的眼淚,四處求神拜佛,祈求自家閨女能被選上。

    因秀女還需要經過幾道篩選,縣裡人不知道傅月到底算不算選中了,沒有上門恭賀,不過街坊鄰居都開始有意無意討好大吳氏和盧氏,夸傅家的女孩樣貌好,品性好,樣樣出挑。

    不管最後有沒有入宮,能被選婚太監選上,那說明傅月姿容品格必定不錯,皇家相中的媳婦,能不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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