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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崔南軒進了正堂,下人奉茶,敘過寒暖,說了幾句客氣話,他道:「上次你雖然錯過殿試,不過王閣老對你印象深刻,明年北上赴考補試,準備得如何了?」
傅雲章垂目道:「自當竭盡全力。」
崔南軒頷首,端起茶杯吃茶,緩緩道:「其實上次你錯過殿試,未必是壞事。山東鹽運一事牽涉甚大,錦衣衛也插手了,現在京中人人自危,等選秀事畢,霍明錦必定要繼續徹查此事,朝廷禁止官員以鹽引牟取暴利,這一次不僅山東那邊,大批宗室都會受到牽連,刑部、大理寺已經壓不下這事,恐怕連沈首輔也得丟車保帥。屆時朝中會有很多空缺,你補試殿試,正好遇此良機,用不著外放到地方去做知縣。」
外放出去熬資歷不是壞事,但是以傅雲章的資質,著實浪費,還是當天子近臣更容易有所作為。
傅雲章眼帘低垂,默默聽崔南軒細說朝中局勢,臉上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悲喜。
崔南軒看似漫不經心,一邊吃茶,一邊交代,其實餘光一直在仔細觀察傅雲章臉上的反應。
他既不熱絡討好,也不故作清高,不卑不亢,心中自有主張。
崔南軒不由得想起年輕時的自己。
王閣老和姚文達都看好他,他剛好也是湖廣人……
沈介溪老了,沈家並沒有什麼出眾的後起之秀,他是沈黨的主心骨,一旦他失勢,沈黨必將分崩離析。
此消彼長,到那時,朝中一定會崛起新的黨派。
獨木難支,想要實現自己的政治理想,崔南軒需要更多的幫手,更多的同盟,越多越好。如果可以,他希望在沈介溪失去聖心後將混亂的沈黨重新整合,為他所用。
傅雲章是個好苗子,歷練幾年,說不定可以成為他的左膀右臂。
他看人很準,傅雲章現在還年輕稚嫩,其實不缺手段,不過畢竟長於婦人之手,沒見過大風大浪,太過柔和了一點,等見識到官場的腥風血雨,他就該明白,想要出人頭地,不能有婦人之仁。
……
楚王府,朱和昶命僕從撤掉盆景,將庭院改造成打球場,以天然起伏的山石甬道作為阻隔,建了五個球窩,每一窩插彩旗,婢女站在長條桌後數籌碼,以籌碼高低判勝負。
傅雲英手執球杖,擊出一球。
小球軲轆軲轆滾進球窩中,球窩旁的伴當舉手示意得籌。
朱和昶大聲叫好,場中陪打的伴當們忙跟著拍手。
「雲哥,你家中的姐妹都安置好了?」朱和昶朝傅雲英擠擠眼睛,「我認得的富家公子多,要不要我幫你推薦幾個人選?」
傅雲英站在一邊休息,回道:「不必,都送回鄉下去了,等選秀過去再接回來。」
朱和昶認識的大多是無所事事的紈絝子弟,一個個十三四歲起就往勾欄地方行走,傅四老爺既高攀不起,也不想高攀,免得女兒嫁過去受委屈。
見她一口拒絕,朱和昶有點可惜。
他還想和雲哥做親戚呢!
……
山村,坡上幾株橘樹,果實纍纍,枝頭掛滿紅彤彤的橘子,山下種梨樹、杏樹、桃樹,枝葉繁茂,鬱鬱蔥蔥,一條水深只到膝蓋處的小溪蜿蜒而過,流水淙淙。
傅桂撥開蘆葦叢,走到小溪邊,提起裙角,低頭一看,繡鞋沾了濕泥,已經污了一大片。
她懊惱地嘖了一聲,扯了一把枯萎的乾草團成團,蹲在濕漉漉的青石板上,用草團小心翼翼擦去繡鞋上的泥土。
「桂姐!桂姐!」
岸邊傳來焦急的呼喚聲,一聲比一聲急切。
傅桂頭也不抬,不耐煩道:「我在溪邊。」
那呼喚的聲音停了下來,傅月穿過一條坑坑窪窪的羊腸小道,走到溪邊,剛好是對岸的位置,如釋重負道:「原來你在這兒,可叫我好找。」
傅桂洗乾淨繡鞋,站起身,隔著小溪白她一眼,「你找我做什麼?我又不會跑,你放心,我曉得的,選秀那種事怎麼著也不會輪到我,咱們這裡從來沒出過娘娘,連個藩王妃也沒有,我有自知之明,不會趁你不注意偷偷跑去城裡。」
傅月臉上閃過一抹薄紅,「我、我沒疑心你,我就是怕你不認識路,跑遠了找不回來。」
傅桂擦乾手,道:「好了,回去吧,我就是出來看看景,村子裡也沒個人說話,怪悶的。」
傅月鬆口氣,「還是早點回去的好。」
低頭看看小溪,怕弄髒鞋子和衣裙,轉身往來路走,那邊有條小路可以繞過去,「你等等我,我這就過來。」
傅桂站在溪邊等她,等了半天,沒見傅月過來,忍不住揚聲喊:「月姐?」
沒人答應。
她心裡猛地一跳,提起裙角,顧不得溪水冰涼,直接踩進溪中,磕磕絆絆登上對岸,穿過一人高的蘆葦叢,走到大路邊。
大路是鄉下土路,泥濘不堪。此刻,正有一輛馬車因為車輪陷進泥里而停在路當中,車把式和僕從打扮的人正費力把馬車推到另一處略為乾爽的地面上。幾個隨從模樣的人圍著當中一個面白無須的中年男人,在路邊休息。
那中年男人白白淨淨的,體態肥胖,笑盈盈的,正和傅月說話。
傅月膽子小,遠遠看到家裡的丫頭和婆子順著田埂找過來了,沒敢理會男人,往婆子那邊跑去。
傅桂嚇了一跳,狠狠瞪了那中年男人一眼,拔步追上傅月。
中年男人搖頭失笑,轉身問身後的隨從,「你看那個小娘子,是不是有點孫娘娘年輕時的品格?」
隨從謹慎地答道:「鄭爺爺覺得像,那肯定是像的。」
鄭丙微微一笑。
……
夜裡,蓮殼果然來楚王府接傅雲英回去。
「崔大人走了。他忙得很,吃飯的時候知府大人那邊就找過來了。好多人在外面等,崔大人一個都不理,讓他們在廊下等著,那些人官爺們只能幹巴巴坐在那兒等,崔大人倒是和沒事人一樣,和少爺談了好久學問上的事才走。」
快到宵禁時候了,外邊黑黢黢的,晚歸的行人匆匆返家,深宅大院次第點起燈籠,罩下一團團搖動的暗影。
傅雲英沒有多問,騎馬過了大街,正低頭想心事,路邊忽然衝出幾個人,攔住她的馬。
喬嘉反應快速,抽出佩刀,催馬急走幾步,擋在傅雲英跟前。
那幾個攔馬的人竟也不懼,垂著手道:「傅相公,小的是趙家人,三太爺有事交代您。」
說著,從懷裡摸出一封信。
喬嘉一言不發,下馬,接過信,遞給傅雲英。
天色昏暗,傅雲英看那幾個攔馬的人確實是趙家下人沒錯,接過信,借著火把的光芒細看,上面確實是趙師爺的字跡,有些詫異,「老師回武昌府了?」
攔馬的人答:「昨兒個回來的,現下就住在巷尾趙家別院。」
那倒是和貢院街不遠,只隔了幾步路。趙師爺確實說過趙家會在武昌府另外賃間新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