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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金色的陽光濾過湘妃竹簾,漫進書房,傅雲英坐在靠窗的圈椅上,出了會兒神。

    感覺到似乎有人看著自己,她抬起頭,目光和傅雲章的對上。

    他看著她,若有所思。

    第98章 選中

    傅雲英看他眼神似有深意,沒有迴避,朝他笑了笑,「二哥?」

    傅雲章放下手裡的粉彩茶杯,掃一眼歪在羅漢床上滔滔不絕的朱和昶,像是有話要和她說。

    她想了想,讓王大郎去自己院子把挑竿取來掛畫,對朱和昶道:「快到你生日了,我畫了幅畫送你。大郎,把畫拿過來。」

    王大郎應了一聲,躬身出去。

    朱和昶喜出望外,當即長腿一翹,跳了起來,迫不及待要去看畫,一溜煙跟著王大郎跨出門檻,「我看看,我看看,你畫的什麼?是不是畫的小像?前幾日打捶丸的時候你一直在看我,哈哈,我就曉得我打捶丸的樣子風採過人!」

    等他走遠了,傅雲章道:「前幾日收到老師的信,崔大人要來武昌府,他要我出面接待。崔大人現在是正三品的吏部右侍郎,掌管官吏銓選,位列六部之首。」

    傅雲英怔了怔。

    從禮部侍郎到吏部侍郎,朝中幾派相爭,最後成功入閣的王閣老並不是大贏家,反而崔南軒不聲不響重回權勢中心。

    既得了好處,又沒有引起太多注意。他離入閣只差一步了。

    難怪沈介溪開始打壓他,政見相合併不表示彼此之間沒有矛盾。

    傅雲章接著說:「他後天過來,那天你去楚王府玩吧,夜裡我叫蓮殼去接你。」

    這口氣,怎麼聽怎麼像打發孩子。

    傅雲英笑了笑,「為什麼要我迴避?」

    傅雲章看著她,道:「你不喜歡他。」

    她討厭沈介溪,這一點他現在知道了。她不喜歡崔南軒,卻是他早就清楚明了的。以前她在他的書房看到崔南軒的文集時那種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冷漠,他現在仍然記憶猶新。仿佛在那一刻,她忽然衰老了很多歲,眸子裡有一種不屬於她的沉重和蒼涼。

    那之後,他再也沒有當著她的面看崔南軒的書。

    「倒也用不著刻意迴避。」傅雲英沉吟了半晌,手指輕拂茶杯,「二哥你和崔大人在前院談事情,我躲在內院不出來就好了。」

    她又不是沒見過崔南軒。

    傅雲章搖搖頭,「他曾在江城書院講學,算是你的老師,我招待他,於情於理你都得出來拜見,躲著不出來,未免太失禮。」

    把茶杯放回桌案上,傅雲英垂下眼帘,應了一聲,「好,我那日一早就出去。」

    朱和昶當天就把傅雲英剛畫好的畫帶走了。她畫的不是人像,而是富貴長春圖,花枝挺拔秀麗,花朵千嬌百媚,筆意簡逸,簡繁有致,整幅圖典雅端麗,蘊藉清雅,又生氣蓬勃,欣欣向榮。

    傅雲英從不畫人物。趙善姐雖然不肯收她當學生,但看過她的畫後,很欣賞她筆下景物的鮮活氣,破例通過趙師爺的口指導她運筆和調墨技法。畫畫是她的消遣,她反正是怎麼開心就怎麼畫,後來她的插畫隨著袁三的小說流傳開來,反而因為和文人畫不同的工細寫實、富有情趣風格而獨樹一幟。

    本地文人大為可惜,傅雲章的朋友幾次寫信給她,叮囑她畫畫和寫字一樣,須得融入文人審美,否則終將淪為工匠一流。

    她回信感謝文人們的關心,照舊我行我素。

    武昌府的士紳爭相重金求購她親筆畫的畫,她閒來會按照買方的要求畫一些亭台樓閣或者四時景色,就是從不畫人像。

    朱和昶把畫拿回王府。

    楚王見了,摸著下巴道:「還挺好看的。」

    朱和昶喜滋滋道:「這是雲哥特意給我畫的,現在他的畫可值錢啦,我得好好收著。」

    他特意強調這幅畫的獨一無二,然後一疊聲吩咐僕從,「掛到我寢房去,仔細點,要是磕碰了一點,都打發到外院去伺候。」

    僕從們小心翼翼捧著畫出去。

    楚王悄悄翻一個白眼,再值錢也貴不過金子去,楚王府什麼寶貝沒有?他為了給兒子過生日,搜羅了那麼多奇珍異寶,兒子看一眼就丟到一邊去了,卻把傅雲英畫的一幅畫當成稀罕寶貝,恨不能建一座廟給供起來,真是不公平!

    有了兄弟就忘了爹!

    隔了一日,楚王府派人來貢院街接傅雲英。

    傅雲章一直將她送到照壁前。

    因朱和昶之前說過要打捶丸,她今天穿了件荼白色窄袖杭羅打球服,錦緞束髮,意氣風發,在階前蹬鞍上馬,出了巷子。

    喬嘉仍舊盡忠職守,緊緊跟著她。

    剛走到大街上,遠遠看到身著甲衣的護衛們簇擁著一頂轎子行來,前面有幾個小吏提著銅鑼開道,命行人避讓。

    路上的老百姓聽到鑼聲,紛紛退到路邊,等著轎子過去。

    三品大員出行,排場還真是不小。

    傅雲英沒料到崔南軒會來得這麼早,示意僕從避到角落裡,等官轎過了再走。

    剛扯緊韁繩撥轉馬頭,長街中間,一雙手掀開轎簾一角,裡頭的人對護衛吩咐了幾句什麼。那護衛拱手應喏,一徑走到傅雲英面前,「傅相公,我家大人請你過去說幾句話。」

    崔南軒的眼睛真夠毒的。

    傅雲英無奈,翻身下馬,跟著護衛走到轎子前,朝崔南軒行禮。

    轎簾只掀起半邊,只能看見崔南軒線條柔和的側臉,依然還是面若冠玉,年輕俊朗,從他臉上看不出曾一度沉淪的痕跡。

    他側頭掃一眼傅雲英,見她身穿打球服,交領窄袖衣,勾勒出細腰長腿,端的是英姿颯爽,皺了皺眉,問:「出門去?」

    傅雲英不想多說什麼,道:「是。」

    崔南軒抬起眼帘,「你考了案首,蘇桐在國子監也是頭名,鄉試過後你們必定能在京師齊聚,湖廣的試題難度比不得南邊,好生準備場屋考試,莫要懈怠。」

    這一句聽起來沒有什麼特別的,仿佛只是擔憂她玩物喪志才叮囑幾句,其實大有深意。

    難道他是明年會試的主考官?

    傅雲英不動聲色,低眉順眼,應道:「多謝大人教誨。」

    崔南軒唔了一聲。

    看他似乎沒有別的話要說,護衛們催促轎夫可以走了。

    傅雲英站在原地,等幾十人浩浩蕩蕩走遠了,方抬起頭。

    轎子到了貢院街,護衛先進巷子驅散閒雜人等,兩邊人家從沒見過這麼大的陣勢,搬了梯子爬到牆頭圍觀。

    崔南軒走出轎子時,巷子裡一片整齊的吸氣聲音。

    這位大人生得可真俊啊!

    傅雲章在門前等候,見崔南軒下轎,迎上前。

    街坊鄰居又一片讚嘆的嘖嘖聲。

    崔南軒面無表情,目光在傅雲章臉上停留了片刻,「你像是清減了。」

    傅雲章淡淡道:「勞大人惦記,可能是前些時苦夏的緣故。」

    一個三品大員出言關心他,他並未露出受寵若驚或感激涕零之狀,是個沉得住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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