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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倒是沒人敢上前奉承,都知道兩位少爺是讀書人,性子高潔,不喜歡下人一窩蜂討好。
傅雲章吩咐丫頭們下去準備席面,斜倚欄杆,朝傅雲英揚了揚眉,示意她坐到自己身邊來。
在外人面前舉止有禮,私底下就這麼懶洋洋的,總喜歡支使她。
傅雲英合上書,依言站起身,走到他身邊,坐下。
傅雲章道:「三天後帶你去拜見新知府和新學政。知府那人沒什麼,和李同知一樣,來武昌府就是熬資歷的,也就勉勵你們幾句。學台可能會考校學問,新學台是浙江人,喜歡聽彈詞,這兩天你背幾篇彈詞的原稿,到時候只要和他評價彈詞就夠了,其他的話不用多說,說了他也不會在意。」
傅雲英點頭應下。
不一會兒家僕過來說傅雲啟也考中秀才了,而且是一等。
傅四老爺欣喜若狂,家裡終於出了一個讀書人!
傅家那邊正熱火朝天準備大辦流水席,大吳氏要領著女眷們去寺廟裡燒香還願。
傅雲英可以感受到傅家人的歡欣,隔著雪白院牆,能聽見那邊一片歡快的笑聲。
傅四老爺告訴大吳氏,傅雲這個身份是她借用的,現在已經還回去了,大吳氏她們以為真的有傅雲這個人,她男裝只是假冒真的傅雲而已。
外面的人以為她是傅雲章的弟弟,大吳氏和盧氏她們以為傅雲真有其人。女眷們足不出戶,這樣她們就用不著擔驚受怕了。
……
雖然傅雲英不想大肆慶祝,但是同窗們結伴上門恭喜她,還是熱鬧了兩天。
明天一早要去拜見知府和學政,她聞聞身上的味道,覺得好像沾了點酒氣,吩咐丫頭準備香湯沐浴。
袁三也考中一等了,她幫他做東宴請同窗,一幫半大小子鬧起來沒玩沒了,足足喝完五壇酒。
她也喝了幾杯。
沐浴完,她換上乾淨素紗裡衣,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但是又說不清哪裡不對勁。
好像忘了什麼東西。
摸索了半天后,她反應過來,霍明錦給她的那塊魚佩不見了。
她回憶沐浴之前好像也沒有看到魚佩,眉頭微蹙。
叫來王大郎一問,王大郎撓撓腦袋,想了半天,突然一拍手:「好像是二少爺拿走了,那天少爺從貢院回來,是二少爺抱您進房的。」
傅雲英詫異了片刻,打發走王大郎,挽起半乾的長發,披了件素羅斗篷,提著竹絲燈籠去書房找傅雲章。
書房的燈還亮著。
走廊里只掛了一隻燈籠,夜風吹得燈籠直打晃,燈火明明滅滅。
傅雲章坐在書案前給人寫信,搖曳的燈火映在他臉上,燈下看人,少了幾分清冷,比平時柔和許多。
傅雲英穿過黑魆魆的長廊,剛要抬手叩門,聽見裡面傅雲章溫和道:「外頭冷,進來。」
她推門走進去。
傅雲章沒有抬頭,手上游龍走鳳,問她:「怎麼過來了?」
傅雲英把燈籠掛在一邊,走到書案前,拿起剪子幫他剪燈花。
書房裡頓時亮堂幾分。
他嘴角翹了翹。
傅雲英挽起袖子,站在書案邊給他研磨,輕聲問:「二哥,我身上有一塊魚形玉佩,你幫我收起來了?」
房裡靜了一靜。
涼風扯動廊檐下的燈籠,刺啦刺啦響。
傅雲章寫字的動作停了下來。
第96章 鐘聲
「我記得你說過,這枚魚佩已經還給霍指揮使了。」
傅雲章停頓了片刻,手中的紫毫筆擱在桌角銅筆山上,拉開書案角落裡的小屜子,拈起一枚寶藍色刺繡佩袋,緩緩道。
佩袋是傅雲英的,水浪紋邊刺繡鯉魚戲蓮,搖曳的燈火下繡線閃爍著淡淡的光澤。
「怎麼又回到你手上了?」
傅雲英低頭研磨,墨錠漆黑,愈顯得手指纖長雪白,眉眼低垂,濃睫卷翹,罩下淡淡的暗影,「後來他又給我了。」
她告訴他銅山發生的事,隱去李寒石的名字,只說魚佩是霍明錦的手下送回來的。
傅四老爺得救的過程傅雲章知道個大概,之前以為霍明錦只是偶然路過,所以沒有細問,但看到魚佩後,他發覺事情比他想像中的要複雜。
「他知道你是女扮男裝?」
傅雲英皺眉想了想,「應該不知道。」
知道的話,就用不著招攬她了。霍明錦應該不會閒著沒事拉攏一個女子。
傅雲章沉默了一會兒。
他見過霍明錦,在京城的時候。這位錦衣衛指揮使的大名人人皆知,朝中大臣都很忌憚他,心裡有鬼的更是看到他就繞道走,幾乎到了聞風喪膽的地步。有一次他和好友們在京城郊外踏青,偶然看到霍明錦騎著馬經過,幾十騎駿馬風馳電掣,捲起的塵土遮天蔽日。好友們說了很多霍明錦的事,他怎麼一步步逼死吏部尚書唐大人,怎麼逼得性情剛硬的皇后主動退位讓賢,怎麼在北鎮撫司一手遮天,讓烜赫一時的東西廠抬不起頭,至於他之前殺浙江巡撫的殘忍手段,早已是婦孺皆知了。
戰場上歸來的煞神,比不得朝中大臣一肚子心眼,但他無所畏懼,只憑直接粗暴的手段,也能威震朝堂。
返程時,他們再次遇到錦衣衛。他們個個手持繡春刀,眼神兇狠,渾身浴血,像是從幽冥地府里鑽出來的,顯然剛剛經過一場血腥殺戮。最前面一人正是霍明錦,他倒是一身乾淨曳撒,身上並沒有血跡,騎在馬背上亦身姿筆挺,淡淡掃一眼不遠處聳立在暮色中的城門,眼神空洞而麻木。
淡金色的霞光勾勒出他開闊分明的面部輪廓,劍眉星目,雙眸幽黑,從骨子裡透出來英武俊朗。
他快三十歲了,正好是一個男人沉澱往昔歲月,開始展現成熟風采的年紀。
霍明錦是個武將,連內斂也是鋒利的。
這位高高在上的錦衣衛指揮使,是可止小兒夜啼的狠絕之人,不會無緣無故費心照拂一個只有幾面之緣的少年。
他把家傳魚佩送給雲英,肯定有所圖謀。
「我在京城時,聽說了很多霍指揮使的事……他砍斷自己兄長的手指,和生母斷絕母子關係,性情暴烈,可見一斑。據說他年少時,戰場上見人殺人,見將殺將,鷙狠狼戾。你還小,不宜和他來往。他現在炙手可熱,和沈首輔分庭抗禮,你要是得罪了他,後果不堪設想。」
傅雲章口中道,卻拉開傅雲英研磨的手,把裝魚佩的佩袋塞回她掌心裡。
既然找來了,自然得還給她。
傅雲英握緊佩袋,「二哥,霍大人是我的救命恩人。」
傅雲章坐著,她站著,他抬眼能看到她烏黑濃密的濃睫間濾出的目光,平靜坦然。
他雙眉略皺,「雲英,霍指揮使和李寒石不一樣,李寒石示好於你,對你來說是好事……霍指揮使和你有交情,卻是壞事,他鋒芒畢露,樹敵太多。」
把佩袋收進袖子裡,傅雲英笑了笑,道:「我不在意這些,順其自然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