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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陳知縣又道:「族老們那邊……你可能還不曉得,襄陽那一帶流民暴亂越來越嚴重,官府派兵鎮壓,傅家族老他們被選中勞軍……」

    勞軍?

    傅雲英眉頭皺得愈緊。

    勞軍分很多種,有一種聽起來風光但人人聞之色變,那就是為軍隊準備一切糧草物資,被選中的人結局只有一個,那就是傾家蕩產,家破人亡。

    族老們的下場可想而知。

    傅家的人怎麼會被挑中勞軍?

    偏偏是在這個時候……

    難怪她剛才經過東大街時,發現族裡冷清了很多,沒看到之前趾高氣揚欺壓盧氏的那些族老,族人看到她後立刻臉色大變,嚇得屁滾尿流。

    原來如此。

    她問陳知縣:「人也是李同知選的?」

    陳知縣點了點頭。

    傅雲英心頭疑惑,沈黨真的看上傅雲章了?

    那也不至於把族老們全部給收拾了,他們並沒有得罪傅雲章。

    他們得罪的是她。

    是趙師爺幫的忙?還是朱和昶?

    傅雲英想了很多種可能,似乎哪一種都說得通。

    ……

    回到武昌府貢院街,傅雲英先去隔壁傅雲章的宅子幫他收拾屋子,黃州縣帶來的擺設器物一一擺出來安置好,都是他用慣的東西。

    午後蓮殼去長春觀接傅雲章,怕他騎不得馬,特意雇了轎子。

    一個時辰後,傅雲章在蓮殼的攙扶中走進院子,踏進正屋,一眼便看到傅雲英纖瘦的側影。

    她站在窗前擺弄供花,手裡一隻豆綠色花鳥昆蟲細頸瓷瓶,黃梨木桌上一隻掐絲琺瑯葡萄紋三足香爐,爐里還未燃香餅,旁邊放了一大捧菖蒲、石榴、蜀葵和竹枝。她從裡頭挑出一枝菖蒲插進瓷瓶里,左右看看,用一小捧蜀葵搭配,拈花的手指纖長白皙,姿勢隨意而優雅。

    沒有人教過她供花,但她仿佛極為熟稔,每一個動作都自然而然,很好看。

    她穿的是男裝,錦緞束髮,長身而立,做供花這樣的事,並沒有流露出女兒家嬌媚態,就是純粹的優雅好看。

    十歲開始她就完全沒穿過女裝了,以至於以前見過五小姐的人現在見了她也認不出她來。

    都以為她真的是傅少爺。

    傅雲章回想她以前梳雙髻,穿交領襖、對襟比甲、馬面裙,坐在小杌子上讀書時的模樣,恍惚了片刻。

    傅雲英很認真,過了一會兒才聽到腳步聲,回頭微笑,「二哥回來了。」

    因為這一句溫柔的招呼和她清麗臉龐上漾起的淺笑,那一瓶供花霎時變得高雅珍貴起來,她指尖拂過的地方,花朵格外嬌艷。

    傅雲章走到她面前,卻沒看花,含笑在兩人之間比了比,說:「好像又長高了好些。」

    傅雲英笑了笑,眼帘微抬,掃他一眼,「現在才發現?」

    傅雲章不禁失笑,鼻端聞到一股濃烈的花香,是她身上的味道,「茉莉開了?」

    傅雲英點點頭,從袖子裡拈出一簇用絲絛系起來的茉莉花。

    他攤開掌心去接。

    「上船的時候買的,縣裡到處都是挑著籃子賣花的人,還有賣梔子、芍藥、鳳仙花的……」

    她慢慢道,絕口不提傅家的事,只說一路上看到的風景。

    夏初百花盛放,草木蓊鬱,坐在船頭,一路兩岸繁花似錦,綠樹成蔭,就像在畫中穿行。

    他靜靜聽著,因為一簇從黃州縣帶回來的茉莉花,關於家鄉的記憶也變得溫暖起來,那些久遠的辛酸的過去,似乎是另一個世界。

    說了會兒家常話,蓮殼把熬好的藥送了過來,傅雲英看著傅雲章吃藥。

    藥很苦,傅雲章卻沒有露出什麼難受的表情,一口接一口喝完,和平時吃飯喝湯一樣。

    傅雲英從攢盒裡挑了塊方塊酥糖給他含在嘴裡去苦味,指一指對面牆上一幅畫,「二哥,你看我這幅畫畫得怎麼樣?」

    傅雲章順著她指尖望過去,粉牆上掛了一幅未完成的畫,畫上畫了一截折枝墨梅,構圖挺秀清雅,但枝上卻光禿禿的,只有墨痕,沒有梅花花朵。

    「送我的?」

    傅雲英點點頭。

    傅雲章問:「怎麼沒畫完?」

    「你幫我畫完吧。」傅雲英拿了枝筆給傅雲章。

    「像消寒圖那樣?」傅雲章接了筆,手指摩挲玉質筆管,「我試試。」

    趙師爺曾說她心中戾氣太重,所以要她學畫,她確實愛畫,雖然畫的都是平平無奇的東西,花花草草,枝頭的小鳥,草里的昆蟲,她熱愛這個世界,畫出來的畫也是鮮活的。

    看了就讓人覺得心情愉快,仿佛那一份鮮活實實在在,觸手可及。

    「二哥,山長聽說你回來了,想請你去書院講學。」傅雲英篩了兩杯茶,一杯給傅雲章,道,「我幫你拒絕了。」

    傅雲章挑挑眉,「怎麼問都不問我一聲?」

    「其實你不喜歡看書,是不是?而且你病著,不宜勞神。」傅雲英喝了口茶,說,「所以我直接替你婉拒了,下次你見到山長可別說漏嘴。」

    她在山長眼裡是個誠實正直的好學生,說謊話一定會臉紅的那種。

    傅雲章忍不住笑了,他平時對什麼都是淡淡的,連笑容也淡,這會兒卻笑得露出一口雪白牙齒,雙眼彎成一道月牙。

    就像曇花綻放,剎那間芳華無限。

    「好,都聽你的,不去書院講學。」

    如果山長過來找他,他可能會答應下來,她也在書院裡,正好可以照應她。

    不過她替他做了決定,那就不去吧。

    一直都是他在幫別人拿主意,現在他待在家裡諸事不管,全聽她分派,感覺還不賴。

    事實上是感覺很好。

    ……

    安頓好傅雲章,傅雲英打聽到李寒石的住處,打點門房,求見李寒石。

    之前她已經問過朱和昶了,朱和昶不知道分宗的事。

    他揎拳擄袖,想替她出氣:「要我說,直接把傅家人抓進牢里不就好了?」

    王府里處置下人就是直接鞭子伺候,嚴重的發賣。

    傅雲英忙攔住躍躍欲試的他,免得他真的動用王府關係抓走傅家人。

    她又去找趙師爺和趙琪,兩人也不知情。

    顯然分宗的事是李寒石獨自下的手,和知府范維屏無關。

    萍水相逢,他出手懲治傅家宗族的人,到底是為了什麼?

    第二天李家下人就找了過來,「大人請少爺過府一敘。」

    傅雲英帶著喬嘉前去赴約。

    李寒石剛從府衙回來,官服未脫,就來花廳見傅雲英,「久等了。」

    態度很客氣,甚至隱隱有點微妙的恭敬。

    傅雲英站起身,「大人肯抽空見晚輩,是晚輩的榮幸。」

    李寒石忙道:「哪裡哪裡,其實你不來,我也要去找你。」

    他轉身對身邊的屬下吩咐了幾句,屬下掉頭出去,不一會兒捧著一隻錦緞匣子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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