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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那麼,傅雲章又是為什麼被張道長看上的呢?
原因不難猜。他年少時也病過,而且病得不輕。
傅雲章臉上的笑容慢慢凝結,抬手在傅雲英臉上輕輕捏了兩下,「好吧,不瞞你,我覺得我可能要修養個大半年。」
他笑了笑,靠回枕上,「英姐,你經常考第一,你怕書院的考課嗎?」
「不怕,反正總是要考的。」
聽了她的回答,傅雲章又是一笑,神色悵惘,「我怕。」
傅雲英一愣。
他接著說:「我很怕考試……每一場都怕,從我第一次考第一開始,母親,其他人,所有人的態度都變了,我考第一,他們才重視我,不敢欺負我,所以我每一次都得考第一,我什麼都要做到最好,詩詞歌賦,四書五經,我都要學……縣試、府試、院試,每一場我都是第一,其他人覺得我很輕鬆,其實每一次考試前我都很緊張,緊張得坐立不安……如果我考了第二該怎麼辦?其他人看來,第一和第二沒什麼差別,對我不一樣……有一次在武昌府的文會上,我沒得第一,沒有人笑話我,可是我回去就病了……我連做夢都夢到那個場景,拿到考卷的時候,我忽然什麼都想不起來了,我次次考試落榜,宗族的人又把宅子搶走了,同窗譏笑我,我根本不是什麼少年神童,我只是徒有虛名,母親哭著說我不中用……」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你問過我最喜歡做的事情是什麼……其實我也不明白,但是我知道自己最怕什麼,我怕考試……很怕。」
「我的老師怎麼想都想不明白,以我的才學,功名不過信手拈來而已,怎麼會怕考試?可我就是怕啊……怕得考完一場鄉試,就病了幾個月,這一次從會試考場出來,也是如此。」
說完這一切,他閉上眼睛,呼吸平穩下來,仿佛睡著了。
窗外時不時響起小道童們無憂無慮的笑鬧聲,偶爾一道明亮刺眼的劍光閃過,天高雲淡,和風送暖,枝頭的梅子漸肥。
傅雲英一時無言,握住傅雲章的手。
傅雲章慢慢睜開眼睛,目光落在她臉上,輕輕回握了一下她那雙溫暖柔軟的、緊握著他的雙手,忽然笑了一下,「好妹妹,不要告訴別人。」
他想逗她笑。
她卻笑不出來。
陳老太太只關心他的考試結果,他以前生病的時候,誰照顧他?
最大的可能是他自己忍著,因為傅家人只知道他如何優秀,如何出眾,如何遊刃有餘,如何從孤苦伶仃的寒門學子鯉魚跳龍門成為舉人,沒有人在意他之前吃了多少苦頭,也沒有人知道他生病的事。
還在母親的身體裡孕育時,他就不得不背負起重振家業的希望……
他這一生,都是為別人活的。
他怕考試……可是最後他還是會去考的,他對付宗族時手段決絕乾脆,不講情面,其實他生來心腸柔軟,不忍心讓陳老太太失望。
所以他加倍對她好,事無巨細為她籌劃安排,不止一次告訴她:「想做什麼,就去做吧。」
她垂目望著兩人緊緊握在一起的雙手,「楚王要我參加院試。」
傅雲章一驚,神色立刻變得鄭重起來。
「我答應了。」傅雲英抬起眼帘,「我還小,院試之前的考試檢查沒那麼嚴格,等我再長大幾歲就沒法掩飾了……二哥,我不怕考試,你等著我,我們一起去京城。」
傅雲章看著她,有些感慨,慢慢的,嘴角浮出一絲淡淡的笑,「好。」
第93章 解決
黃州縣,渡口繁華一如往昔。
渡船靠岸,蓮殼和王大郎先下船,然後回頭扶傅雲英。
她搖搖頭,下了船,沿著濕漉漉的石階拾級而上。
石階兩旁擠得滿滿當當的,挑著擔子前來售賣魚蝦蔬果的鄉民大聲吆喝招攬生意,魚腥味太濃了,上下船的旅客紛紛皺眉掩鼻。
傅雲英眉清目秀,穿寶藍色底靈芝連雲紋香雲紗交領直身,腰系玉絛,腳著皮靴,在船上就有如鶴立雞群,一路上同船商旅都在背地裡打聽她姓誰名誰。剛走上江岸,來來往往的行人已經有一大半認出她來,紛紛上前和她寒暄。
傅家的事情解決了,傅雲章雖然錯過殿試,那也是可以做官的貢士,她丹映公子的名聲傳回縣裡,現在人人都在罵傅家宗族丟了西瓜撿芝麻,貪心不足得罪族裡最有出息的兩個後生,只怕是腸子都要悔青了。
傅雲英沒怎麼搭理那些人,逕自往傅家大宅的方向走。
縣裡的人並不覺得她冷淡,反而愈加奉承她。
東大街冷清了不少,傅雲英一腳踏進巷子時,街旁的傅家族人呆了一呆,然後嚇得慌忙往回跑,連滾帶爬趕回家,叫所有人回房,關上院門,合上窗戶,一併連門栓也插上。
雖然兩邊傅家院落砰砰砰砰一片響,但沒人敢說話,嘈雜聲響下是一種詭異緊張的平靜。
傅雲英挑挑眉,至於怕成這樣麼?
她還什麼都沒做呢。
大宅大門緊閉,陳老太太很少出門,也很少請人上門做客。
管家親自出來迎傅雲英,告訴她傅容被傅雲章送回鄉下陳家去了,老太太為此大發雷霆,當著下人的面打了傅雲章,但這一次傅雲章沒有妥協。
說到最後,他嘆口氣,「二少爺剛回來就和老太太吵架,走的時候連飯都沒吃呢……」
千里迢迢回來,鬧了個雞飛狗跳,族裡的流水席算是白費心了,因為傅雲章要徹底和宗族的人劃清界限,分出來單過。
族裡的人呆若木雞,這下子終於知道急了,他們先是大罵傅雲章攀了高枝就忘了鄉里鄉親,然後跪下痛哭挽留,最後連婦人們都顧不得避諱,拉著傅雲章的手求他三思。
傅雲章站在祠堂前,回望跪倒一片痛哭流涕的婦人孩子,輕輕嘆了口氣。
聽到這裡,傅雲英微微蹙眉。
傅雲章的軟肋就是失去庇護的婦人和孩子,族裡的人深知他的脾性,知道他狠不下心腸,才能一而再再而三利用他的名聲為自己牟利。
她道:「我來取二哥平時看的書和沒來得及帶走的行李,以後他長住武昌府。」
管家應喏,帶著她去了書房,傅雲章不在的時候,琳琅山房通常都鎖起來,只有她能自由出入。
她領著蓮殼和王大郎收拾箱籠,凡是重要的書冊全部帶走,傅雲章平時喜歡的玩器擺設也都帶上,最後她看一眼庭院池子裡的靈璧石,吩咐管家,「今天我急著走,只帶一些箱籠,這些靈璧石你隨後雇幾個妥帖的人送去武昌府。」
聽雨中雨水敲打在靈璧石上發出的聲音是傅雲章為數不多的愛好之一。
每逢落雨時節,坐在書房裡,可聽窗外雨聲琳琅,她才給他的書房起了這麼一個名字。
管家張大嘴巴。傅少爺回來不是為了替二少爺收拾貼身東西,而是幫二少爺搬家吧?怎麼連院子裡的石頭都要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