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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趙弼嘆口氣。

    過了一會兒,他道:「二爺,崔南軒回京了,現在是官復原職,不過皇上有提拔他的意思。上次您找了個由頭將他遣去金陵,他以為是沈閣老下的手。您看,要不要再添把火?」

    霍明錦搖了搖頭,「不必。」

    只要崔南軒不在武昌府就夠了。

    一路無話。

    下了山,山下留守的隨從早準備了熱茶送上。

    趙弼冷得發抖,接過茶杯正要喝,霍明錦忽然問了一句,「這一屆進士,湖廣有個叫傅雲章的,分去哪兒了?」

    「傅雲章?」

    趙弼端著茶杯回想了一下,嘖了一聲,搖搖頭,「可惜了,他是第九名貢士,複試也考了一等,就是殿試的時候唱名竟沒人來。」

    霍明錦眉頭輕輕一皺。

    趙弼接著說:「這種事以前也有,有的貢士殿試前忽然生病了,或是家中長輩去世……傅雲章文采出眾,又是湖廣人,而且生得眉清目秀的,一看就知是探花候選人,有那些促狹的,打聽到他的家世,時時盯著他家裡,想藉機擾亂他的心智,那些人手段太多了,防不勝防。聽說傅雲章家中哪位長輩不在了,他剛從保和殿出來就急匆匆南下回鄉,其他貢士知道他走了,都悄悄鬆了口氣。」

    沒辦法,不管是皇上、殿試主考,還是朝中大臣,都偏愛年輕俊秀的後生,傅雲章參加殿試的話,必定搶走所有人的風頭。大家背地裡都盼著他殿試表現平庸,人家倒好,直接錯過殿試,好幾個貢士都要樂瘋了,尤其是有資格競爭探花郎的那幾位。

    霍明錦怔了一怔。

    傅四老爺只是傅雲章的遠親,他完全不必為傅四老爺錯過殿試。

    他急著趕回去的原因顯而易見。

    倒是個好哥哥。

    他們的感情應該很好,她常常給他寫信。

    霍明錦沉吟片刻,道:「找個人把他的名字記下,替他掛名。」

    趙弼臉上露出詫異之色,愣了愣,忙躬身應喏。

    傅雲章走得太匆忙,等於直接放棄殿試,二爺讓他給傅雲章掛名,意思是幫傅雲章保留貢士資格,這樣他還有補考殿試的機會。

    他想了想,追上霍明錦,「二爺,傅雲章是湖廣人,和沈黨走得近,也和崔南軒有過來往,從他平時的言行來看,他看不慣錦衣衛……」說到這裡聲音一低,然後拔高,「您幫他,他未必領情,他不是我們的人。」

    霍明錦蹬鞍上馬,袍袖上沾的松針落了下來,「照辦就是。」

    他語氣平淡,但不容置疑。

    趙弼今天已經大膽了一回,不敢再勸,默默退開。

    ……

    長春觀。

    張道長又多了幾個徒孫。一個七八歲的孩子,扎網巾,穿道袍、麻鞋,踩在梅花樁上練劍,笨手笨腳的,時不時從木樁上跌下來。其他師兄弟圍上去笑話他,他忽然哇的一聲哭起來,一邊抹眼淚一邊往外跑,要去找大師兄告狀。

    傅雲英坐在長廊里觀望許久,覺得自己還是不適合練劍。

    這種真功夫少說也要練個四五年才能學點皮毛,她除了力氣大一點,完全沒有學武的天賦。

    她問身後的喬嘉:「你練了多少年?」

    喬嘉回答道:「從五歲開始,一直到現在。」

    傅雲英想起那夜在銅山霍明錦砍下去的那一刀,招式不漂亮,但氣勢萬鈞。

    她認識的人中只有他會武功,侯府的少爺都是從小練武的,只有他的哥哥例外,他哥哥身體不好,所以他父親對他這個小兒子就更為嚴格。他每天最少練一個時辰的劍法,日復一日,風雨不輟。

    有一次她忍不住好奇,問他平時喜歡做什麼。他想了半天,最後說習武。

    她那時挺同情他的,習武多累啊,怎麼能當愛好呢?

    「我教你打捶丸吧,我的哥哥們都喜歡這個。」

    他笑了一下,輕輕拍一拍她的丫髻,「好。」

    果真找丫頭討來球杖,煞有介事讓她給自己當捶丸老師。

    後來她才知道他的捶丸打得很好,哥哥們都比不過他。每次和他分在一組,她總能贏很多彩頭。

    正怔怔出神,一個小道童端著托盤從屋裡走了過來,「雲哥,你可以進去了。」

    傅雲英站起身,走進裡屋。

    僕從搬走屏風,側間的槅扇都取下了,張道長站在窗前的面盆架前洗手,蓮殼手裡抓了幾包不知道是什麼的藥,準備去灶間熬煮。

    床榻上,傅雲章雙目緊閉,面色蒼白,剛才張道長在給他施針。

    他出了一身汗。

    傅雲英走到床邊,絞乾帕子給他擦身。

    張道長踱過來,朝她一攤手,掌心朝上,擺出一個討錢的姿勢:「診金拿來。」

    傅雲英道:「這次走得急,忘了帶。」

    傅雲章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到後來站都站不起來了,她這是直接從江城書院趕過來的。

    張道長嬉皮笑臉,「沒錢啊?那好辦,我剛剛煉了一爐丹藥,是強身健體的,你拿幾顆去,我這丹藥一顆價值千金,楚王找我我都捨不得給,白給你幾顆,怎麼樣,我對你好吧?」

    傅雲英白他一眼,張道長這是想拿她試藥?

    「不要就算了。」張道長的丹藥送不出去,失望地撇撇嘴,見她神色擔憂,笑了笑,「你哥哥沒事,我的丹藥是真的,我這一手妙手回春的本事也是真的,不信你問問楊平衷!」

    聽了最後一句,跪坐在床榻前的傅雲英愣了一下。

    張道長吹噓了一陣,出去了。

    傅雲英繼續給傅雲章擦身。

    擦到雙手時,他醒了過來,睜開雙眼,望一眼槅扇外,聽到窗外傳來小道士咻咻練劍的聲音,苦笑道:「怎麼帶我來了這裡?」

    「你病了,病人得聽話。」

    傅雲英頭也不抬道,一根一根拂開他微蜷的手指,擦乾指間潮濕的汗水。

    傅雲章笑了一下,撐著坐起來,靠在床欄上,「這幾天累著了,不礙事,躺幾天也就好了。」

    他真是狡猾,一回來就先聲奪人質問她,然後又這麼一病……現在傅雲英根本沒有心思為他錯過殿試的事生氣。

    她篩了杯茶,端著茶杯送到他唇邊,餵他喝了兩口溫開水,「二哥,你到底得了什麼病?」

    傅雲章眼皮低垂,輕聲說:「就是累的。」

    傅雲英問:「真的?」

    他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真的。」

    傅雲英望著他的眼睛,「二哥,我記得你說過,張道長喜歡合眼緣的徒弟……他想讓你跟著他學道,他給朱和昶當過師父,他還非要收我當徒弟……」

    傅雲章含笑看著她,等她說下去。

    她接著道,「坊間都說張道長喜歡生得漂亮的少年人,我也這麼以為,後來我覺得不是這麼回事。」

    朱和昶年幼時身中奇毒,九死一生。她幼年時曾大病一場,原來的大丫就是這麼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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