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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他不敢死,死了一大家子要怎麼辦?老娘糊塗,娘子雖然精明,但到底只是內宅婦人,瞧著剛強,其實沒了他就沒了主心骨,啟哥、泰哥都還小,月姐、桂姐還沒出閣……英姐懂事,可她一個女伢子,怎麼守得住偌大的家業?
傅四老爺怕死,怕得不得了。
每次去外地販貨,他會提前安排幾個和自己體格差不多的夥計跟車,一有風吹草動就趕緊躲起來,貨物是其次,只要性命保住了,錢以後還能掙。
他不止一次碰到劫財的強盜,和他在飯桌上給家中女眷講的故事不同,他不敢和那些亡命之徒搏命,他跳過水,躲進貨箱裡,甚至曾經跪下給強盜磕頭求饒……他做過很多不光彩的事來保命,他還有一家人要養活,不能就這麼死了。
這一次也是,他痛哭流涕,求強盜不要殺他,他可以幫他們幹活,強盜哈哈大笑,圍著他對他撒尿,讓他趴在地上學狗叫。
他都忍下來了。
其他幾個挺著脖子不肯照做的客商都成了刀下亡魂。
他不怕丟臉,不怕吃苦,家裡人還等著他回去。
不管在外頭有多狼狽,回到家時,他一定體體面面、風風光光,那些吹牛的故事都是假的,遇到的危險卻是真的。
吹噓半天后,他摸摸傅雲英的頭髮,嘆道:「我就曉得我家英姐和我心有靈犀……」
挖藏寶礦洞的人早晚會被強盜殺人滅口,他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每天一睜眼就想著怎麼逃出去,但強盜看守得太嚴了,而且山下到處是他們的眼線,即使逃出賊窩,也可能被山下村子裡的人抓回去埋了。
就在他絕望之際,幾名高手忽然從天而降,直奔他被關押起來的地方,救出他後立刻一把火燒了賊窩。
所有的驚心動魄只在他腦海里轉了一遭,他拍拍自己的胸脯,眼角上挑,含笑問:「你四叔我聰明吧?」
傅雲英不由得失笑,知道他怕嚇著她,故意避開驚險的事不提,沒有拆穿他,「對,多虧四叔您機敏,才能化險為夷。」
傅四老爺笑了笑,忽然咦了一聲,「昨天上山的人身手利落,下手狠絕,不像是縣衙的捕快……」
傅雲英嗯了聲,道:「昨晚上山的是錦衣衛……救您出來的是霍大人。」
傅四老爺呆了一下,瞪大眼睛,「霍大人?那位錦衣衛指揮使,霍明錦霍大人?」
傅雲英點了點頭。
「他怎麼會救我?」傅四老爺一臉不可置信,「人家可是堂堂指揮使啊!」
想來想去想不明白,他揮揮手,「說來也是巧,他救過你,這一次又救了我,真是我們家的大恩人,可惜咱們報答不了他什麼。」
霍大人身份貴重,他們這種平頭老百姓的感激對他來說輕如鴻毛,說不定人家根本不記得他們。
傅雲英想了想,沒有提自己請霍明錦幫忙的事,岔開話道:「四叔,我把奶奶他們接到武昌府了。」
傅四老爺雙眉一皺,臉上笑容變淡,嘆口氣,「宗族的人欺負你們了?」
傅雲英說了宗族的人隱瞞消息想趁機霸占家業的事。
傅四老爺並沒有露出意外神色,陰沉著臉聽她說完事情經過,雙拳慢慢握緊,聽到最後,冷笑一聲,「是我高看他們了,還以為他們好歹會留一點情面。」
他咬牙切齒了一會兒,忍著怒氣,拉起傅雲英的手,「好孩子,苦了你了。」
她才多大?臨危不亂鎮住宗族,保住一家人,還把鋪子也收回手中了,聽她說得輕描淡寫,仿佛事情進行得很順利,一切只是按部就班一樣,他卻知道她要面臨多大的風險,她面對的是一群吃人的豺狼,一旦露出破綻,那些人會活活生吃了她!
她扛下來了,還帶著人來銅山救他……沒有英姐的話,他們全家都活不下來。
傅四老爺有些哽咽起來。
傅雲英笑著搖搖頭,「事情都過去了……四叔沒事就好。」
傅四老爺眼中淚光閃動,一半是心疼的,一半是氣的,眼中幾道陰狠之色轉瞬即逝,柔聲說:「我早就想要搬家的,只是故土難離,你奶奶和嬸子又拋不下一大家親戚,這次正好,沒牽沒掛,走了個乾乾淨淨。」
「只是可惜了月姐和桂姐的親事……」
既然搬走了,就不能再回去,傅月和傅桂的親事就這樣不了了之。
傅四老爺收起惆悵,道:「姻緣天註定,興許她們的緣分不在黃州縣。」
接下來,叔侄倆討論鄉下田地鋪子的事。
傅四老爺聽傅雲英詳細說了處理鋪子的過程,問她:「鄭家、齊家、王家、李家早就眼饞咱們家的鋪子和那幾百畝水田,幾次提出過想買,我一直沒鬆口,這一次你怎麼沒賣給這四家,卻挑了周家?」
周家一直和傅家有仇。
傅雲英道:「鄭家、齊家、王家和李家有的向來和傅家交好,不敢買,有的趁機壓價,想趁火打劫,我挑了周家,一來他們家一直想壓其他幾家一頭,迫切需要西大街的門面;二來他們家不怕傅家,收了田地以後能好好經營下去,不至於被宗族的人糾纏;三來他們家想看宗族吃癟,就等著我和宗族鬧翻,我提的要求他們都應下了,比其他幾家可靠。」
自那次在書院想打她反被羞辱一頓後,周大郎後來又被她找著機會收拾了幾回,徹底偃旗息鼓,不敢和她對著幹了。他曾告訴周家人,「傅雲那小子非池中物,你們以後看到他記得繞道走。」
周家人和傅家祖祖輩輩都有仇怨,到如今不管兩家人怎麼努力都沒法重修舊好,乾脆就這麼一直互相敵視下去。
周家樂得看他們傅家裡頭亂起來,傅雲英趕回黃州縣後,一直密切注意傅家動靜的周家人打聽到消息,當場高興得哈哈大笑,「有好戲看了!」
二話不說,帶著一群年輕後生找上門。
姻親吳家、盧家和其他親戚都袖手旁觀,一直和傅家有仇的周家卻是頭一個趕來主動給傅雲英撐腰的。
事情就是這麼諷刺。
傅四老爺嘆息了幾聲,「你做得很好,我之前教你的應對法子雖然瞧著穩妥,其實不一定管用。以前我沒和你提起,怕傷了家裡人的臉面,今天頭一次告訴你……」
他停頓了片刻,問:「知道桐哥為什麼住我們家嗎?」
傅雲英搖了搖頭。
傅四老爺冷著臉道:「當年蘇家大官人出事的時候,留下幾座大宅子,好幾間鋪子,他們家是做茶葉生意的,說一句日進斗金也不為過……蘇大官人一走,宗族就把家業給瓜分了。傅老三是他們家的姻親,蘇家人求他主持公道,他買下蘇家的水田,你曉得一畝多少錢?只要三百錢!」
傅雲英覺得有些齒寒。
水田七八兩銀子一畝,最次的也不會便宜到只要三百錢。傅三老爺這是乘人之危。
「這事他做得不地道,可是他說這樣是為了把錢省下來留給桐哥母子,免得讓蘇家人占了便宜,大家都說他想得周到,後來他把蘇桐母子幾人接過來養活,也確實對桐哥好,我還以為之前的事是我誤會了他……」傅四老爺冷哼了幾聲,「原來我沒有想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