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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說著話,細綢裙裾下一雙小腳丫在空中輕輕晃蕩了幾下,繡鞋尖上一對彩繡蝴蝶輕輕顫動,流光溢彩。

    他不由得也笑了,「你還小,以後會長高的。」

    她又嘆了口氣,慢悠悠蕩著鞦韆,惆悵道:「長大了不好玩。」

    「你哥哥又欺負你了?」

    她搖了搖頭,攤開手掌接不停往下飄落的杏花花瓣,「大哥偷偷教我讀書,我娘生氣了。」

    頓了一下,吹走掌心的花瓣,「別人家的女孩子也都不讀書嗎?」

    霍明錦認真地想了想,「也有讀書的。」

    「你們家的女孩子能上學嗎?」

    問出這一句,她後知後覺,「我忘了,哥哥沒有姐妹。」

    霍明錦問:「你想上學?」

    她點了點頭,委屈道:「我也不曉得上學有什麼用……可我學得很好,為什麼單單不許我讀書呢?」

    他向來笨口拙舌,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

    她用力盪一下鞦韆,感慨了一句:「我要是能和哥哥們一起上學就好了,我會學得很認真的。」

    兩人一時無言。

    杏花揚揚灑灑,落了兩人滿頭滿肩。

    小雲英盪了會兒鞦韆,仿佛自己想通了,站起身,拉霍明錦起來,「我們去追哥哥他們,他們說不定還沒出城。」

    霍明錦坐著不動。

    她拽著他的胳膊拉了好幾下,拉不動他,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霍明錦看著她,輕聲說:「你今天不高興。」

    她愣了一下,笑了笑,眼眉彎彎,「約好一起去供花的,我和娘鬧彆扭,還要哥哥回頭來找我,實在太失禮了。現在去還來得及。」

    霍明錦不語。

    她張開雙臂原地轉了個圈,給他看自己身上穿的新襖新裙,「我連衣裳都換好了,不去多浪費。」

    霍明錦還是不說話。

    她收起笑容,攥著他的胳膊老實道:「哥哥,我今天使性子,娘趕著出門,沒空理會我,等她夜裡回來,肯定要罵我。哥哥你帶我去,我娘看在你的面子上,就不好意思說我什麼了。」

    說完,臉上露出央求之色。

    霍明錦沒敢多看她,垂目道:「沒事,不想去就留下來……」停頓了一下,說,「其實我不喜歡遊春。」

    「你也不想去?」

    她笑了起來,鬆開手,坐回鞦韆上,「那好,我們都不去。等我娘回來,就說哥哥來我家玩,我留下招待你。」

    霍明錦嗯一聲。

    「中午蒸薺菜麵團子吃,哥哥吃過沒有?」

    她立刻拿出小主人姿態,扭頭問他。

    霍明錦唇角上翹,笑著搖搖頭。

    小雲英嘖嘖了幾聲,為他錯過美味而可惜,「那我讓嬸子多蒸點,你嘗嘗,很好吃的。」

    春日杏花雨,連拂面的清風也帶了一股淡淡的甜香。

    兩人坐在鞦韆上,含笑說著家常話,慢悠悠地輕晃,鞦韆架碰著花枝,花朵撲簌撲簌往下灑。

    春光旖旎,少年歲月,恍如一場夢境。

    ……

    「老大?老大?雲哥?」

    耳邊傳來袁三清亮的呼喚聲,有人用力推搡她,拍她的肩膀。

    片刻後,傅雲英被推醒了。

    她睜開雙眼,環顧一圈,發現自己伏在桌前睡著了。

    這裡是銅山下的一家客店,前面吃酒,後面住宿。他們從山上下來,要了幾間上等大屋,傅四老爺一間,她留在一旁服侍,喬嘉、袁三打了個地鋪陪著。

    她一夜未睡,坐在桌前的時候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袁三遞了杯茶給她,「老大,你是不是餓了?一直在說夢話,想吃薺菜糰子?」

    傅雲英剛睡醒,意識還朦朧,接過茶杯喝幾口茶,連日奔波不覺得,這會兒囫圇一覺醒來,頓時覺得渾身酸痛,肩膀手臂尤其疼得鑽心。

    她夢見薺菜糰子了?

    許久沒吃過,忽然想起來,還真有點想念。傅家不吃薺菜,只用薺菜根的湯煮雞蛋吃。

    袁三指指自己的鋪蓋卷,「老大,你躺下睡一會兒吧,坐著睡不舒服。」

    傅雲英搖搖頭,回頭看傅四老爺還在昏睡,站起身,走到外邊走廊上。

    喬嘉跟了出來,「霍大人他們宿在一樓,馬上就走。」

    霍明錦似乎很忙,山上的事交給本地縣衙的人處理,他即刻就要帶領部屬回京城。

    不知道他自己的事辦好了沒有……

    傅雲英揉了揉眉心,神色疲倦。

    她手腳發麻,扶著欄杆慢慢走了一會兒。

    樓下靜悄悄的,錦衣衛出出進進,雖然行色匆匆,但沒有一個人說話,腳步聲也放得很輕。

    夥計送來熱飯熱菜,經過樓下的時候,捧托盤的雙手直打哆嗦。

    傅雲英回房吃了碗玉蘭雞絲龍鬚麵,聽到客店院子傳來響動,忙放下筷子,走到窗邊,支起窗子。

    馬鳴咴咴,庭院裡人頭攢動,錦衣衛拉著十幾匹壯馬依次從馬廄那邊走了出來。

    不一會兒,一樓大門敞開,錦衣衛們眾星捧月一般,簇擁著霍明錦出來,他換了身大紅織金圓領窄袖武官常服,腰系革帶,懸牙牌,皂皮靴,蹬鞍上馬,抬頭掃一眼客店。

    隔著山間茫茫的一層薄霧,目光剛好和二樓的傅雲英對上。

    沒等傅雲英反應過來,他嘴角微微上揚,手扯韁繩,磕一下馬腹,駿馬撒開四蹄,飛奔出去。

    一人一騎,漸漸馳遠。

    剩下的人亦夾一夾馬腹,策馬追上去。

    轉眼間,庭院空空蕩蕩,只余遠去的馬蹄聲在客店上空迴旋。

    霍明錦剛剛好像對她笑了一下?

    傅雲英望著樓下飛揚的塵土,想起他鬢邊那幾根白髮,怔怔出了會兒神。

    他和家人決裂了,沒有妻子,沒有兒女,沒有姐妹,什麼都不剩了。

    去年第一次在武昌府見到他時,他眼神冷漠,神情不悲不喜,沒有一絲煙火氣。

    可他卻對她這個剛認識不久的人這麼溫和……

    她欠他兩命了。

    哪是幾壇桂花酒就能還清的。

    這時,背後傳來幾聲咳嗽。

    傅雲英轉過身,撲到床榻前,「四叔。」

    傅四老爺早上其實醒了一回,看她睡得正熟,不忍心叫醒她,聽到她呼喚的聲音,睜開雙眼,一邊咳嗽,一邊掙扎著要坐起來。

    她扶著傅四老爺靠坐在床欄上,端了杯茶給他潤嗓子。

    傅四老爺喉嚨又干又癢,咕咚咕咚一口氣連喝三杯茶,長出一口氣:「媽呀,嚇死我了!」

    這感嘆的語氣,中氣十足。

    傅雲英忍不住笑了,叫袁三去灶房把她讓夥計熬的羹湯送過來。

    傅四老爺餓得飢腸轆轆,就著白炊餅把一大鍋肉湯喝了個精光,抹抹嘴,道:「可算吃著飽飯了。」

    吃飽喝足,又開始吹牛,吹噓他看到盜賊時如何機智,趕緊換了衣裳躲進推車的夥計里,這才逃過一劫,被抓到山上時貼身帶了好幾本準備送人的書,靈機一動,扯下書頁畫上標記,撒得到處都是,同行的人沒有認字的,認字的也看不出標記,竟就讓他這麼把消息送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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