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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霍明錦看了他一眼,視線落到傅雲英臉上,道:「在這等著。」

    又是這幾個字。

    這一回她卻沒想反駁,她很擔心傅四老爺的安危,但這種場合她派不上用場,去了只是添亂,還是不要給他添麻煩了。

    她點了點頭。

    霍明錦轉身出去,其他錦衣衛忙跟上,爭著打帘子。

    「霍大人……」

    傅雲英上前一步,輕輕叫了一聲。

    霍明錦已經走出帳篷了,聽到她的聲音,腳步一頓,不過沒有回頭。

    她攏緊身上的斗篷,道:「謝謝。」

    霍明錦微微側首,眼角餘光掃過那個倒伏在草叢裡的屍首,沒說什麼,抬腳走了。

    傅雲英留在帳篷里,除了王府護衛、喬嘉和袁三以外,霍明錦還留下一隊錦衣衛保護她。

    他們在山下等消息,如坐針氈,覺得這一夜過得格外漫長。

    直到後半夜,山上才傳來騷亂聲。

    他們忙奔出帳篷,不知誰放了把火,引燃樹木,山上火光沖天,映得半邊天空都是紅彤彤的。

    嗶嗶啵啵的燃燒聲如響雷一般炸響,其間夾雜震天的喊殺聲。

    即使離得遠,山下的人仍然能感覺到冰冷的死亡氣息。

    樹林裡一陣馬蹄踏碎枯木的響動由遠及近,幾道黑影忽然靠近他們,喬嘉警覺,喝了一聲:「什麼人?」

    來人下馬,踉蹌著走到火把能照到的地方,微弱的火光映出他們的身形,是霍明錦的隨從,三人狼狽不堪,渾身是血,抬著一個男人往回走。

    沒等他們走近,傅雲英似有所覺,心跳如鼓,眼圈一紅,飛跑過去。

    「四叔!」

    三人抬著傅四老爺回到帳篷里,把人放在柔軟的矮榻上,道:「傅少爺無須擔心,四老爺沒有受傷,只是嗆入煙塵,暫時暈過去了。」

    傅雲英挨到矮榻前,挽起袖子,絞帕子給傅四老爺擦臉。

    他穿了身粗布短褐,窄腿褲,面色蒼白,眼睛緊閉著,看上去氣色還好,就是瘦了點。

    人救回來了,她握著傅四老爺又大又厚的手,緊繃的心終於放回原位。

    傅四老爺一直昏睡不醒,喬嘉給他把脈,說:「不礙事,睡一覺就好。」

    傅雲英給傅四老爺蓋好被子,扭頭問那三個默默坐在角落裡給自己包紮傷口的錦衣衛事情的經過。

    錦衣衛愣了一下,道:「四老爺和其他人一樣被抓去挖藏寶的礦洞,我們先混進去把他救出來,之後放一把火,二爺再領著人衝進去殺……」

    他一句話沒說完,旁邊的人猛地抬起手狠狠拍他一巴掌,他唉喲一聲,疼得齜牙咧嘴。

    打他的人瞪他一眼,把他的話接著說下去:「我們救人,二爺衝進去抓人,其他人在後山石橋那兒等著把他們一網打盡。」

    傅雲英不動聲色,謝過他們。

    三人咧嘴笑了一下,繼續低頭包紮。

    傅雲英回到矮榻邊。

    霍明錦是去殺人的,而不是來抓人的。

    傅四老爺安然無恙,袁三和王府護衛都鬆了口氣,一連奔波,提心弔膽了這麼幾天,人人筋疲力竭,很快背靠著背睡著了。

    帳篷里鼾聲如雷。

    傅雲英沒有睡,一手托腮,坐在矮榻旁想心事。

    天邊慢慢浮起魚肚白,淡淡的亮光照進帳篷里,一夜喊殺聲過後,山中寂靜無聲,不聞鳥鳴。

    帳篷外遙遙傳來馬蹄聲,她小心翼翼從橫七豎八躺在地上大睡的護衛中間走過去,掀開帘子,走出帳篷。

    山上的火早就熄滅了,濃煙陣陣,昨天青翠秀美的山峰此刻只剩一片焦黑。

    山林中躍出一匹通體墨黑的神駒,馬上之人一身大紅交領袍,手中提刀,殺的人太多,刀刃已經好幾處捲起,鮮血一滴一滴順著往下淌。

    他跨坐馬上,神色冰冷,目光陰沉,宛如修羅。

    傅雲英往前走了幾步。

    霍明錦看到她,怔了怔,手中腰刀滑落下來,叮的一聲,掉落在地。

    她抬腳走了過去,彎腰撿起地上的腰刀。

    霍明錦垂眸望著她。

    她直起身,忍著刺鼻的血腥味,雙手捧著刀遞迴給他。

    霍明錦沒有接。

    她輕聲說:「我四叔救回來了,謝謝您。」

    霍明錦眼皮低垂,抬起手,接過腰刀,握緊,手腕不易覺察地抖了兩下。

    「哐」的一聲,他還刀入鞘,翻身下馬。

    傅雲英伸手想幫他牽馬,他扯住韁繩,看一眼她發青的眼圈,道:「守了一夜,回去休息。」

    不等她說什麼,牽著馬走遠了。

    第90章 驛站

    前世。

    李花還未落盡,李樹已悄悄發出鮮嫩新葉,枝頭白綠輝映,清冷細碎的雪白花朵仿佛也沁出一點點淺綠。

    迎春花爬滿粉牆,桂樹掛上淺褐色嫩葉,牆下幾株山茶開得鮮潤,綠葉中蹦出一朵朵待放的花苞。

    庭間一株老杏樹花開滿枝頭,若雲興霞蔚,樹底下支了兩架鞦韆,微風拂過,花朵紛紛揚揚飄灑下來,恍如落雨,越是暮春時候,春光越濃越明媚。

    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一雙筋骨分明、手指修長的手拂開潑辣生長、將月洞門掩得嚴嚴實實的花枝。

    露水飛濺,花枝掩映中,緩緩露出一張劍眉星目的面孔。

    霍明錦目光往院子裡一掃,看到花雨下悶悶不樂的小姑娘,嘴角微微上翹,走進院子裡。

    小雲英坐在鞦韆架上,湖色滿地嬌織繡紋琵琶袖寧綢襖,鵝黃底紋暗金纏枝蓮花馬面襴裙,腰佩環佩七事,頭梳雙髻,珠翠滿頭,耳邊一對金玉葫蘆丁香,腕上籠綠翡翠鐲子,是出門的打扮,神色卻鬱郁,手攏鞦韆繩,懶洋洋地盪著,身邊沒人伺候。

    他抬腳走過去,錦靴踏過厚厚一層花瓣,發出輕微的碎響。

    發呆中的小雲英嚇了一跳,抬起頭看到他,怔了怔,鬆開鞦韆,站起身,朝他行禮,「明錦哥哥來了。」

    霍明錦唔了一聲,「怎麼一個人躲在這裡?」

    今天是花朝節,老夫人和阮氏約好一起出城去郊外看花遊春,傍晚歸來順路去廟裡供花。剛才兩家的轎子在巷口碰頭,老夫人沒看到小雲英,特意問起,阮氏有點尷尬,說小雲英身子不適去不了。

    老夫人立刻挑起帘子給騎馬跟在一旁的霍明錦使眼色,讓他留下。

    他便直接過來了。

    聽見他問,小雲英嘆了口氣,坐回鞦韆上,一副很愁悶的模樣,眉頭輕蹙,問他:「明錦哥哥,你家裡有幾個姐妹?」

    霍明錦道:「我沒有姐妹,有一個哥哥,三個堂哥。」

    小雲英抬頭看他一眼,見他彎腰和自己說話,怕他累著,拍拍旁邊空著的鞦韆,「哥哥坐。」

    霍明錦從記事起就沒盪過鞦韆……不過看她仰頭眼巴巴盯著自己看,只得依言俯身坐了,人高馬大,腿太長,得曲起來才能坐得舒服。

    她扭頭看他換了好幾個姿勢才坐穩,忽然笑了一下,伸長自己的腿和他的比較,說:「哥哥,你好高,我坐著夠不著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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