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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說著話,筷子拐了個彎,雞腿塞到傅雲英碗裡,拍拍她的腦袋,「英姐最小,多吃點,吃胖點!」他喜歡小娘子富態點,瞧著喜慶,「富家太太都生得白白胖胖的,多好看啊!你太瘦了。」
看她把滿滿一碗冒尖的飯吃完,他才准她下桌。
……
悽厲的哭靈聲喚醒沉思中的傅雲英,她抬起眼帘,看向跪在靈堂前燒紙的幾個少年。
跪在最當中的少年約莫十七八歲,傅雲泰跪在他旁邊,神情茫然,周圍幾個哭得撕心裂肺的婦人是族裡的媳婦。
她沒看到大吳氏和盧氏,傅三嬸倒是在裡面,不過唯唯諾諾的,兩眼無神,只知道流眼淚。
吳大舅說他奉大吳氏和盧氏的命令前去武昌府暗殺她和傅雲啟,她一句都不信。
大吳氏和盧氏雖然各有各的私心,但婆媳倆都是本分老實的普通老百姓,有自己的小心思,但絕對不會也不敢害人性命。
盧氏愛炫耀是真,疼侄女侄子也是真,從不會剋扣他們的吃穿用度。
大吳氏厭惡傅雲英的叛逆,但吃飯的時候看她身上穿得單薄,還是忍不住提醒她添衣。大吳氏見不得家裡的孩子生病。
如果吳大舅說傅四老爺死了,大吳氏和盧氏為了多搶占一點家產,把她和傅雲啟瞞在鼓裡,想等分家以後再告訴他們這個噩耗,她或許會相信,但吳大舅說大吳氏要害死她和傅雲啟,她當時就篤定吳大舅在撒謊。
鋪子裡的夥計和掌柜看到她,為什麼會嚇成那樣?
他們一定隱瞞了什麼。
傅雲英掃一眼左右,給傅雲啟使了個眼色。
傅雲啟點了點頭,擦乾淨臉上抹的灰跡,鑽出人群,衝到靈堂前,大哭:「四叔,侄兒來晚了!」
他直接撲到靈前,跪在地上嚎哭。
靈堂里的人嚇了一跳,哭喪的婦人愣住了,哭聲停了下來。
有人認出傅雲啟,面露詫異之色:「這不是啟哥嗎?」
「老三他們不是說啟哥要讀書,沒法回來嗎?」
「哎,我就說啟哥孝順,肯定會回來的,他四叔對他那麼好,他不回來哪說得過去!」
弔喪的人議論紛紛,哭靈的婦人面面相覷,被幾個少年擠在當中的泰哥忽然推開旁邊的人,衝到傅雲啟面前:「啟哥!他們搶我們家的東西!」
這一聲剛喊出,周圍的人目瞪口呆,面色古怪。
立刻有人捂住傅雲泰的嘴巴,拖著他進了側間,傅雲啟也被兩個堂兄抓住手腳摁在地上,他不停掙扎踢打,踢翻火盆,燃燒的紙錢飛濺出來,飄得到處都是。
傅三嬸哭了起來,爬到傅雲啟身邊,「你們當著我家死去的叔叔靈前打孩子,一個個都是沒良心的東西!」
傅家族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是該接著哭下去,還是上前幫忙。
趁著靈前鬧成一團,傅雲英帶著喬嘉走進長廊,繞過花廳,貼著牆根往內院走。
這裡是她的家,她熟悉每一塊角落,一路避讓開把守在路口的傅家人,很快進了正院。
大吳氏的院子裡傳出嚶嚶泣泣的哭聲,院門前有幾個壯實僕婦坐在地上打牌。
喬嘉道:「公子,我可以引開她們。」
傅雲英冷笑一聲,「不必,直接打暈就好了。」
喬嘉應喏,直接走過去,婦人們丟開葉子牌,起身攔他,他伸出手,幾個眨眼間就把婦人們全制服了。
傅雲英邁步跨過門檻往裡走,推開傳出哭聲的那間西屋房門。
哐當一聲,屋裡的人嚇了一跳,下意識往床上躲。
她掀開羅帳。
屋子裡的人認出她,呆了一呆,然後放聲大哭,「英姐!」
傅月和傅桂爬下床,撲到她面前,抱著她掉眼淚。
她沒說話,拍拍姐妹倆的肩膀。
兩人披頭散髮,面色蒼白,只穿了裡衣、綢褂子和闊腿褲,腳上竟沒穿鞋襪,雖然天氣和暖,但屋裡卻陰涼,姐妹倆光著腳踩在地上,凍得手腳冰涼,身上沒有一點熱乎氣。
傅雲英眉頭緊皺,掩下怒氣,安撫二人幾句,問她們:「奶奶和嬸嬸呢?」
傅月還在抽噎,傅桂先緩過來,抹掉眼淚,拉著傅雲英走到床前,指指床上的人,哭著說:「四叔沒了,奶奶和嬸嬸沒日沒夜地哭,族裡的人突然跑過來,說給四叔找了三個嗣子,要給四叔辦喪事,摔盆……」
她眼睛發紅,咬牙切齒道:「他們這是想搶咱們家的家產!我們家有泰哥,有啟哥,不需要族裡再塞幾個嗣子過來,嬸嬸不答應,他們就把嬸嬸打傷了!」
床上並排躺著兩個婦人,大吳氏睜著眼睛,目光空茫,一句話不說,神情呆滯。盧氏閉著眼睛在睡,身上看不出受傷的痕跡,但臉色有些泛青,唇色發白,平時總是面色紅潤、精神旺健的四太太,此刻躺在床上,氣息衰微,臉頰深深凹陷下去,快瘦脫相了。
這種敗落淒涼的情景何等熟悉。
魏家……傅家……遭逢大難,內宅婦人們的抗爭何其無力。
傅雲英鼻尖發酸,眼淚奪眶而出。
一家之主沒了,婦人再如何剛強,若沒有人幫著撐腰,便只能任人宰割。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道理沒有用,國法家規也沒有用,在宗族面前,失去依仗的婦人就是砧板上的肉。
她拂去腮邊淚珠,回頭看一眼窗外的天色,目光落到傅月和傅桂的腳上。
姐妹倆站在一起瑟瑟發抖,神情倉惶。
「你們的衣裳和鞋子呢?」
傅月戰戰兢兢,哽咽難言。
傅桂擦擦眼睛,「他們把我們的東西都搶走了,每天看著我們,只給我們送點吃的喝的,我想跑出去找親戚,他們就把我和月姐的衣裳鞋子全收走了。」
傅雲英面色陰沉。
喬嘉聽她們姐妹幾個敘話,走出去轉了一圈,不一會兒抱了一堆衣物和鞋襪進來。
傅月站著沒動,傅桂先反應過來,扯扯她的袖子,兩人在衣物里翻找出自己能穿的,穿好衣裳,回到床邊,「英姐,我們該怎麼辦?」
問出這一句,傅桂意識到傅四老爺死了,淚流滿面,「奶奶病了,嬸嬸受傷了,我爹和我娘想去衙門告狀,結果衙門的人不管我們,把他們趕回來了,他們把泰哥拉出去,不知道泰哥怎麼樣了……」
傅月撲在床沿邊痛哭起來。
傅桂看她一眼,咬了咬唇,接著說:「和月姐定親的那一家來退親了……族裡的人說月姐和家裡的僕人私通……」
傅月的哭聲停了一下,想起那天的驚心動魄,哭得更傷心,渾身都在發抖。
傅桂嘆口氣,由著她哭,小聲道:「月姐是被他們害的,她膽子小,怎麼可能幹出那種事?他們收買月姐的丫頭,陷害月姐,拿月姐的貼身東西威脅嬸嬸,如果我們把事情鬧大,就把月姐沉塘。」
聽傅桂說完來龍去脈,傅雲英反而平靜下來,唇邊浮起一絲笑,笑容森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