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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

    朱和昶生得人高馬大的,其實底子虛,春天乍暖還寒,他不幸感了風寒,臥病在床。楚王立刻派人把他接到楊家養病。昨天吉祥回書院請傅雲英找幾本通俗小說給朱和昶帶去,說他整天待在房裡悶悶不樂,楚王急得上跳下竄,主子不高興,楊家和楚王府的僕人們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吉祥被他老爹打發過來請傅雲英過去探望病中的朱和昶,他從小養在內院裡,只有她這麼一個朋友。

    說起來,朱和昶其實是因為她病的。她實在忙,每天夜裡過了三更才睡。朱和昶見她天天廢寢忘食,焚膏繼晷,自告奮勇要幫她整理稿子。她想著朱和昶大概沒正經做過什麼事,覺得整理稿子新鮮好玩,就隨他去,沒阻止。哪想朱和昶態度比傅雲啟還認真,逐字逐句抄寫稿子,把所有學生的文章按照文題詳細歸類,夜裡非要吉祥催促三四回才梳洗就寢。他向來嬌生慣養,晚睡了幾夜,白天經冷風一吹,就這麼病倒了。

    ……

    傅雲英從范府出來,喬嘉和王大郎在外邊等她,牽著馬迎上前。

    她蹬鞍上馬,視線掃過巷口,眼珠一轉,「大郎,去鋪子秤幾斤果子。」

    大郎答應一聲,掏出荷包,「少爺,買甜的還是鹹的?」

    「多買點方塊酥糖,那個開胃。再買點松子糖,山楂糕,要買蘇州府的。」

    大郎一一應下,轉身跑向巷口,不一會兒揣著紙包回來。

    主僕幾個穿過街市,很快就到了楊家門前。

    朱和昶小時候就是在王府中的毒,所以很少住王府,通常住外宅,府門外掛著楊家的牌匾。

    管家聽門子說傅雲英來了,親自迎了出來。

    傅雲英塞了個大紙包給他,「給你們少爺的。」

    吉祥說朱和昶病中無聊,她托人買了好幾本南方流行的通俗小說給他解悶,武昌府市面上暫時沒有賣的,他肯定沒看過。不過既然是探病,只送幾本書不太合適,她買了幾樣點心,都是傅雲啟平時生病的時候喜歡吃的。

    管家咦了一聲,朱和昶是王府世子,什麼好吃的好玩的沒有?下人孝敬他,一般專挑稀罕的從來沒人見過的玩意,傅少爺倒也老實,竟然拿這一大包街邊鋪子買來的果子送世子!

    他腹誹歸腹誹,還是命人將果子送去灶房給婆子驗看。

    楊宅掛著楊家的名頭,裡頭卻是比照著公侯等級建造的,雕樑畫棟,枋柱金漆,中堂七間九架,很有氣派。

    管家領著傅雲英繞了又繞,走了足足一刻鐘,才到了地方。

    朱和昶病著,郎中不許他見風,門窗緊閉,房裡羅帳低垂,密不透風,雖是白天,卻得點燈。

    傅雲英踏進裡屋,皺了皺眉。

    裡屋響起朱和昶驚喜的聲音:「雲哥來了?快讓他進來。」

    聽起來有些虛弱。

    幾名彩衣侍女掀起落花流水紋羅帳,傅雲英抬起頭,目光落在靠坐於床欄前的朱和昶臉上,怔了一怔。

    朱和昶臉色蒼白,白得沒有一絲血色,雙唇微微發青,一副重病的模樣。

    這哪裡是患了風寒!分明是得了大病!

    「雲哥,你靠過來點,我聽不見你說話。」朱和昶含笑看著她,朝她揮了揮手。

    她心頭震動,低下頭,往前走幾步。

    侍女立刻搬來鼓凳給她坐。

    她彎腰正要坐下,朱和昶拍了拍床榻邊,問:「你能坐我旁邊嗎?」

    不等傅雲英回答,侍女們對望一眼,飛快抽走鼓凳,順便把房裡其他能坐的凳子全搬走了。

    朱和昶看一眼侍女們,面帶讚許之色,雖然精神不濟,卻還有閒情和侍女們調笑,眼風溫柔,如春風拂過,繾綣纏綿。

    侍女們臉上羞紅,低下頭,抿嘴偷笑。

    好吧,看他這一身風流勁兒,可能並沒有病得很重。傅雲英坐到床沿邊,仔細端詳他的臉色。

    朱和昶笑了笑,輕聲說:「沒事,我時常這樣,一病倒就三五日不能出門。」

    張道長的藥治好了他,但沒法徹底改變他的體質。

    傅雲英拿出給他挑的書,「這些是我親自選的,你看完了讓吉祥再去書院找我。」

    朱和昶很高興,接了書,嘴裡卻道:「你那麼忙,別太為我費心,我看什麼都是一樣的。」

    問過寒暖,管家親自將傅雲英帶來的果子呈上前,「爺,這是傅少爺給您買的。」

    山楂糖晶瑩剔透,色澤嫣紅,盛在甜白釉葵口盤子裡,瞧著就讓人食指大動。

    朱和昶立刻讓侍女打水給他洗手。

    見他想吃東西,管家眉開眼笑,一疊聲支使房中侍女們。

    傅雲英在一旁道:「這個酸酸甜甜的,吃多了也不好,可以配著酥酪吃。」

    問管家,「問過郎中了?世子能不能吃這些東西?」

    管家笑答道:「問過了,郎中讓爺多用些飯食,可爺沒胃口,早起就喝了幾口稀飯。」

    侍女很快送了碗酥酪進來,朱和昶洗了手,拿起銀匙,看沒人伺候傅雲英,皺眉問:「怎麼沒有雲哥的?」

    管家拍一下腦袋,俯身賠罪,「瞧小的這記性……」

    又是一通忙亂,侍女俯視傅雲英洗手,一碗酥酪送到她面前。

    她並不餓,還是拿起匙子吃,病中的人胃口不好,有人在一旁陪著能多吃點。

    朱和昶吃了酥酪和山楂糖,有些意猶未盡,管家趁機吩咐灶房把燕窩湯送過來,他足足喝了兩碗。

    管家怕他不消化,沒敢讓他多吃。

    朱和昶吃飽喝足,想下地走走。

    傅雲英看他不要侍女伺候,只得站起身攙扶他起床。

    侍女把衣裳送了過來。

    他看一眼房裡密密匝匝圍著的帘子,苦笑道:「不必穿了,反正不能出去。」

    周圍幾個侍女臉色一變,眼神像刀子一樣刺向送衣裳的侍女。

    那侍女手腳發麻,頃刻間汗濕重重衣衫,又怕又羞,含愧退出去。

    朱和昶病中說話細聲細氣的,言語溫和,和平時那個總是喜氣洋洋的傻小子判若兩人。

    傅雲英正怔怔想著心事,忽然聽到朱和昶感嘆了一句,「雲哥,你是不是覺得我有點可憐?」

    她扶著朱和昶往隔壁雅間走,他渾身無力,大半個人壓在她身上,這麼高的個子,卻沒什麼分量。

    「倒不是可憐,生病的人身上難受,心裡也不好過,所以才對你好一點。」

    她說,最後又補了一句,「你可是世子,誰說你可憐?」

    他要是可憐,那其他人不必活了。

    朱和昶哈哈笑了幾聲,剛喝了燕窩湯,嘴唇仍然發烏,「我也是這麼想的,我覺得自己很幸運。我雖然從小就生病,沒法出門看外邊的景色,可我爹是王爺,我是世子,王府里除了我爹就是我最大,誰都不敢欺負我,從小我想要什麼就有什麼,一輩子錦衣玉食,吃穿不愁,我有花不完的錢,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他忽然發了一通感慨,然後撇撇嘴,低下頭,湊到傅雲英耳邊,做賊似的,小聲說:「不過這話不能當著我爹的面說,他整天傷春悲秋,說他很可憐。他嫌王府太憋悶了,總想到外面去瞧瞧,其實外面有什麼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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