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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丟碗的人嚇得面如土色,忙鑽進人群想矇混過去。

    喬嘉上前幾步,周圍的人趕緊讓開,他大手一張,揪住一個學生的衣領,拽回傅雲英面前。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一時失手……」

    丟碗的學生面色紫漲,辯解道。

    傅雲英冷冷看他一眼,「袁三,按住他。」

    袁三看到傅雲英差點被瓷碗砸中,怒火中燒,擼起衣袖就要和對方動手,聽見她叫自己,忙跑過來,二話不說,抓著那學生按在桌旁。

    學生嚇得語無倫次,使勁掙扎:「你們想幹什麼?以多欺少!仗勢欺人!公報私仇!」

    周圍的學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是該上前勸架,還是先去找山長過來。

    傅雲英一言不發,拿起剛才那隻粗瓷碗,走到丟碗學生面前。居高臨下,俯視著他,右手高高抬起,對著他的臉,猛地往下一砸!

    「傅雲,停手!」

    學生們心裡一個咯噔,眼看要鬧出人命,忙大叫出聲,上前阻止。

    膽子小的捂著眼睛不敢看。

    「咔嚓」一聲,瓷碗砸在桌沿上,應聲碎裂成幾瓣。

    瓷碗就在自己旁邊碎裂,如果傅雲英砸下來時沒收手,自己的腦袋准得開花,丟碗學生魂飛魄散,顧不得羞恥,眼淚洶湧而出。

    周圍的人已經撲上前,見狀一愣。

    傅雲英下手的力道控制得很準,瓷碗雖然碎了,但沒有炸開,她揮開碎片,拍拍丟碗學生的臉,「馮承,對不住,我只是一時失手。」

    學生們對望一眼,搖搖頭,哄堂大笑。

    馮承臉上火辣辣的,雙腿發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趁袁三捂著肚子大笑,掙開束縛,一溜煙跑遠。

    傅雲英懶得再理會他,接過喬嘉遞到手邊的帕子,擦乾淨手,走到和袁三、傅雲啟爭吵的人面前。

    旁邊的人紛紛往後退,讓出地方。

    幾個丁堂學生大聲吆喝,搬來一張大圈椅,往地上一放,「來,雲哥,坐。」

    傅雲英輕甩寬袖,大馬金刀的坐於圈椅上,旁邊遞來一盞熱茶,支持她的學生都站在她這一側,幫著遞東拿西,眾星拱月似的,圍著她獻殷勤。

    對面的人面色鐵青,「傅雲,你比我們小,憑什麼當我們的助教?」

    「師者,傳道受業解惑也。生乎吾前,其聞道也固先乎吾,吾從而師之;生乎吾後,其聞道也亦先乎吾,吾從而師之。吾師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後生於吾乎?是故無貴無賤,無長無少,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也。」

    傅雲英輕啟朱唇,緩緩背出韓愈的《師說》,眉峰微挑。

    「不管高低尊卑,無論年長年幼,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也。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聖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孔子曾以郯子、萇弘、師襄、老聃為師。只要別人掌握我不懂的知識,能對我有所啟發,就足夠當我的老師。不是人人都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不必恥於向別人求教問題。」

    傅雲英停頓了一下,環視一圈,道:「我平時遇到不解的問題,也會向別人請教,在場諸君都是我的老師。」

    旁邊幾個和她對視的學生面露激動之色,撓撓腦袋,嘿嘿一笑。

    那幾個為難傅雲啟的學生眯了眯眼睛,冷哼一聲,「你拿聖人自比,是不是太狂妄了點?」

    傅雲英微微一笑,「寫八股文,便是要入口氣代聖賢立言,學聖人說話,從而體悟聖人心思,學會做人的道理,不拿聖賢自比,如何寫得好八股文?」

    她望著對方,含笑道:「聖人賢德博學,尚且虛心求教,你們卻拘泥於身份年紀,想必學問品德一定比古往今來的聖賢更出眾。」

    人群里響起刻意拔高的鬨笑聲。

    幾人面色一沉。

    傅雲英接著道:「從我第一天兼任助教開始,凡是要求大家作的文章,我必定先寫一篇供眾人傳閱,從不推諉。我懂的問題,大家來問,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我不明白的文題,會向諸位主講求教,絕不會不懂裝懂。助教之責,本就是協助主講、副講輔導同窗們的功課,監督同窗刻苦勤學,引導書院學風,我有哪個地方做得不足,你們盡可以提出來,或是去找山長建議更改人選,不必在這裡指桑罵槐。」

    「對!傅雲這麼好的助教,你們還挑三揀四,有本事你們來做啊!」

    「傅雲每天以身作則,起得比所有人都早,睡得比誰有人都晚,不僅要忙自己的功課,還輔導我們的學業,任勞任怨,從不叫苦,你們倒還埋怨上了!」

    「有本事以後遇到難題不要問傅雲啊,昨天我還看到你們在看傅雲總結的那篇《八股結體寫法》……」

    ……

    周圍的議論聲都在為傅雲英說話,幾個諷刺姜伯春偏心的學生張了張嘴,想反駁幾句,卻無言以對。

    當中一人眼珠一轉,憤然站起身,怒目道:「山長曾說,書院育人,是為了培育品德,教導學問,而不是只為科舉考試,可山長卻讓傅雲擔任制藝助教,為了制藝八股,忽略經籍學問,丟了西瓜撿芝麻,本末倒置!」

    學生們呆了一下,都笑了。

    「不考科舉,書院要怎麼辦下去?」

    「傅雲八股文寫得好,才讓她當制藝助教的,術業有專攻嘛,你不想考科舉,我們想啊!」

    雜七雜八的反對聲,但沒人說到點子上。

    傅雲英揮揮手,示意眾人安靜下來。

    學生們忙閉上嘴巴,等她開口。

    「山長的良苦用心,你到現在也沒看明白。」傅雲英道,「山長並不反對科舉,他只是反對僅僅為了科舉。」

    山長本人便是科舉出身,怎麼會輕視科舉?科舉考試固定在四書五經之中,固然限制思維,導致許多學子讀死書、死讀書,但它是目前最公平、最公正、最有效的選拔官吏制度,打破貴族世襲體系,讓天下百姓無論貧富貴賤都能通過讀書改變自身命運。

    學生們都沉默了。

    傅雲英站起身,笑了笑,朝對方拱手,「雖然我每次考課皆名列前茅,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敢妄自尊大,不過輔導你們幾個的八股文,還是綽綽有餘的。」

    說完,抬腳便走。

    ……

    後來,齋堂爭吵的事傳到姜伯春耳朵里,他懲罰幾個學生抄寫《師說》,一人抄五十遍。

    托他們的福,傅雲英在書院的威望又上了一個台階。沒人再嘀咕她不配為助教了。

    ……

    雪後天氣晴朗,但積雪卻多日不化。

    韓氏打發下人送口信到書院,問傅雲英什麼時候回去過年。貢院街那邊東西都收拾好了,隨時可以啟程。

    她最近忙著編纂一本專門講制藝的書,需要參考大量書籍,估摸著沒時間回黃州縣,讓鋪子裡的掌柜帶口信回去徵求傅四老爺的意見。

    傅四老爺得知傅雲英成了書院助教,覺得她現在應該就和孫先生一樣是個夫子了,生怕擾了她的事業,對掌柜說:「告訴少爺,回不來就不回了,免得趕來趕去過不好年,家裡都好著呢,用不著惦記,等暖和了我去那邊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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