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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傅少爺?」
頭頂一道關切的聲音,樵夫看她站都站不穩了,扶住她的胳膊,眉頭輕皺,「您得趕緊把濕透的衣裳換下來。」
楊平衷全身虛弱無力,吩咐身邊的護衛把自己送到傅雲英身邊,剛好聽見這句,忙道:「來,雲哥,去馬車上,我讓我的丫鬟給你換。」
馬車上什麼都有,熱茶熱羹熱香湯,還有美婢伺候。
傅雲英雖然頭痛欲裂,但神志還清醒,搖搖頭,「不了,我自己來。」
這小子竟然敢回絕少爺的好意?
護衛們變了臉色。
楊平衷卻神色如常,仿佛是習慣了,一個眼刀子瞪向護衛:「還不去準備?」
護衛啊了一聲,慌忙照辦,幾息間便找來另一輛馬車,也鋪了絨毯,設衾被,裡頭還有暖爐,熱烘烘的。
楊平衷看傅雲英臉色蒼白,虛汗涔涔而下,心疼道:「雲哥,你先和我一起泡會兒香湯,泉水那麼涼,骨頭都動成冰了。」
見她不吭聲,他頓了一下,想起她這人不習慣和人太親近,改口說,「我讓人把香湯送到你那兒去,你自己泡?」
「先回書院再說。」
傅雲英道,轉身上了馬車,放下車簾。
楊平衷看著她的背影,「喔」了一聲,轉頭囑咐旁邊的人,「快去叫郎中過來,先給雲哥看傷。」
平時說一不二、嬌蠻任性的少爺像個跟屁蟲一樣跟在傅少爺身後,言聽計從,百依百順,即使被傅少爺甩了冷臉,依舊百折不撓地湊上去……這,少爺是不是吃錯藥了?還是剛剛死裡逃生,嚇傻了?
護衛們面面相覷了一陣,點頭應喏。
傅雲英背對著車簾,脫下濕透的衫襖,飛快換上護衛們送來的嶄新衣袍,系好絲絛。
護衛護送他們下山,剩下的人繼續往山上去捉拿那伙苗人。
馬車輕輕晃動,她掀開車簾一角,發現車轅上空空如也,剛才救出她和楊平衷的樵夫守在馬車旁邊,不許任何人靠近馬車一步。
…………
他們並沒有立刻返回書院,馬車在護衛們的簇擁中駛進一座幽靜冷清的山莊。
梳雙環鬟的婢女、戴袱子的僕婦早就在垂花門前等著了,楊平衷被直接送去內院,因為他的強烈要求,管家將傅雲英安置在他院子的廂房內。
郎中看過傅雲英的傷口,給她包紮好手腕,臉上一道道劃破的傷口也塗了藥,又讓婢女灌她喝下一大碗苦澀湯藥,叮囑道:「傷口不能再碰水了,有點發熱,這些天好生保養,勿要勞神。」
傅雲英謝過他,目送他出去。
郎中剛才為她診脈的時候,眼神閃爍了幾下,她看得分明。
她沒有慌亂,以對方的身份,她的隱瞞沒有任何意義。
第79章 坦白
滿室燭火搖曳。
窗前案桌上一隻豆綠色魚藻紋蓮瓣形細瓷缸,缸里供了水仙花。瓷缸顏色溫潤清透,宛如一泓碧水蕩漾,水仙花沐浴在昏黃燈火中靜靜綻放,綠葉白花淡黃蕊,散發出淡淡清香。
書童吉祥跪在床前抹眼淚,低泣道:「爺,以後您就是把我的腿打斷,我也得緊跟著您!您去哪兒,我去哪兒,上刀山下油鍋,我陪您,您去解手,我就在門邊守著……」
「得了得了,別哭了,這事爺擔著,不礙你的事。」
病床上,楊平衷揮揮手,一臉不耐煩,問:「我阿爹呢?」
他剛吃了藥,手腳能活動了,想去看看雲哥,但他身子向來虛弱,泡了冷水,又受了驚嚇,腦袋和胳膊、腿上磕出一片片青青紫紫的傷痕,和傅雲英一樣有點發熱,管家生怕他再吹了冷風燒起來,跪在地上苦求他留在房裡養病。他覺得怪沒意思的,沒有堅持。
吉祥道:「王爺知道您脫險,帶人去山上追那伙苗人去了。」
楊平衷面色微沉。
老頭子年輕時惹的風流債,得罪了深山裡的苗人寨子,那老寨主雖然死了,但他兒子年富力強,很不好對付,而且老寨主留下一群忠心耿耿的死士,幾次闖進武昌府想要刺殺他,他幼年差點死在苗人手上,心有餘悸至今。雖然張道長神醫妙手救了他,但他身中奇毒,不能見光,不能吹風,每天只能待在重重簾幕圍得密不透風的內室,就這麼在楊家養了好幾年,終於痊癒,盼來出門見世面的機會。
萬萬沒想到這一次陰溝裡翻船,落進賊窩,竟又被苗人鑽了空子。還好雲哥救了他,不然他這次必死無疑。
也不知道那伙苗人到底是從哪座墳爬出來的,來無影去無蹤,連王府護衛都找不到他們的藏身地。
「先不說這個了。」
楊平衷暗罵老爹不中用,垂下眼帘,長嘆一口氣,望著紗帳掩映中昏黃的燭火,喃喃道,「我該怎麼和雲哥坦白呢?」
吉祥怔了怔,一時沒敢吱聲。
這還是世子爺頭一次想要對其他人坦白他的真實身份。
世子爺一直以楊家大少爺的身份和別人來往,王爺是個老頑童,不僅縱著世子爺,要求楊家全力配合,自己也以楊老爺自居,常常帶著世子爺去市井街頭玩耍,一點不擺王爺的架子。王爺雖是高高在上的楚王,但終身不能離開武昌府,否則會被冠上叛亂之名。大概是一輩子囚在武昌府的緣故,王爺硬是給憋壞了,時不時心血來潮扮成身份卑微的販夫走卒,鬧著要體驗一下老百姓過的生活。王爺教過書,賣過板糖,捏過泥人,在大江里撐過渡船,有一次甚至混進花樓去了……
上樑不正下樑歪,王爺老不正經,世子爺不遑多讓,每天頂著楊家少爺的名頭隨手撒錢,被人當成大傻子看待。楊家少爺們敢怒不敢言,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敗壞楊家的名聲,心裡淚流滿面,臉上卻得嘻嘻笑,還得在一旁拍手叫好。
一晃幾年了,世子爺當楊家少爺當得不亦樂乎的,怎麼就想起要坦白了?
楊平衷一手托腮,拈描金漆盤裡洗淨後剝得乾乾淨淨的葡萄吃,一邊大嚼,一邊道:「雲哥生死關頭都沒丟下我,這才是真兄弟啊!可我卻對他隱瞞身份,雲哥品性那麼端正,要是有一天發現我一直在騙他,一定會和我割袍斷義。」
看來世子爺是真為難了,吉祥眼珠一轉,道:「爺,您可是王府的世子,傅少爺能和您交上朋友,那是他上輩子修來的福分!您只管告訴他,小的保證傅少爺不敢和您絕交!」
楊平衷嗤笑一聲,抓起一枚葡萄往吉祥臉上扔,「你懂什麼!雲哥是真君子,這樣的人哪會在意我是不是什麼世子爺?重點是我對他有所隱瞞,騙了他,他真把我當朋友,我不該瞞著他的……」
這種原則上的錯誤,不論花幾百兩還是幾千兩、幾萬兩銀子都不能換來雲哥的諒解。就算雲哥迫於王府壓力原諒他了,以後還會和以前一樣真心待他嗎?
真是一步錯,步步錯。
一開始隱瞞了身份去接近雲哥,不過是覺得他好玩,想和他交朋友,沒有想那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