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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四面八方都是喊聲,敵人仿佛無處不在,火光像郊野鬼火,散落在各個角落,陰森冰冷。

    傅雲英沒時間害怕,冷靜辨認方向。

    聽到潺潺的水聲,她暗暗鬆口氣。扶著楊平衷走到斷崖處,道:「低下頭,抱住腦袋,我們滾下去。」

    楊平衷手腳發軟,愣了一下,連忙照做。

    兩人蜷縮身體,護住頭臉,往地上一躺,翻個身。

    風聲呼啦啦拂過耳際,一陣天旋地轉,他們順著陡坡翻滾而下,身下枯枝落葉嘎吱響。

    斷崖並不高,底下是一段緩坡,傅雲英在一處枯萎的茅草叢前停了下來,起身揉揉手臂,找到躺在高處的楊平衷,他藥性發作,已經完全不能動了。

    他生得魁梧,還好傅雲英力氣大,才能拖得動他。

    崖下波光粼粼,竹木掩映中,嵌著一座碧綠幽泉。泉水西面連著一條溪澗,溪水會流經江城書院的山谷。管幹喜歡垂釣,傅雲英在藏經閣整理藏書目錄期間,時常去溪邊找他。前不久她剛為管幹畫了一幅畫,畫的就是這條小溪。

    山中寒冷,泉水更是涼得刺骨,清冷月光下依稀能看到水面霧氣浮動,雲遮霧繞。

    傅雲英拖著楊平衷,一腳踏入深泉中,胳膊上立刻炸起一片雞皮疙瘩,冷得牙根發顫。

    她深吸一口氣,拉著楊平衷潛入冰涼的泉水中。

    實在太冷了,剛游到一半,她感覺到雙腿一陣痙攣,連吃了好幾口冷冰冰的泉水。

    身後帶了個拖累,她不敢逞強,振奮精神,游到對岸,攀住岸邊一塊大石頭,低聲喘息。

    岸上的竹林里,忽然出現一點朦朧火光。枯枝被踩斷,發出咯咯響,雜亂的腳步聲往河邊來了。

    她屏住呼吸,把楊平衷藏在一處亂石堆後。

    火光由遠及近,持火把的漢子頭戴蘆草方笠,穿粗布短衣,綁腿褲,腳上茅草鞋,一腳踩進水裡,水花四濺。搖曳的火光映出一張平平無奇的臉孔,雖是樸素的粗布衣裳,但不掩來人與眾不同的沉穩利落,寬肩長腿,夜色下也能感覺到對方必然勁瘦而結實。

    他在明處,傅雲英看到他背上擔了一擔柴火,捆繩間系了兩隻灰貓野兔,心下疑惑,難道這是個樵夫?

    三更半夜,樵夫怎麼在山裡行走?

    不等她細想,樵夫舉著火把往水面上一照,輕聲開口:「楊少爺?」

    傅雲英沒吭聲。

    對方繼續在水邊搜尋,又道:「某是領了賞錢過來尋您的,楊老爺說,您右邊屁、股上長了一顆銅錢孔那麼大的黑痣。苗人在找您,您現在的處境很危險。」

    傅雲英:「……」

    等樵夫走遠了,她悄悄游到楊平衷身邊,眼神詢問他剛才樵夫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楊平衷趴在石頭上,面如土色,對著她點了點頭,小聲說:「是我阿爹的人……」

    「你叫他回來,發現不對勁的地方,就出聲叫我。」

    傅雲英說完,藏到陰影處躲好。

    楊平衷聽到水聲平靜下來,方扯開嗓子喊樵夫回來。

    樵夫已經走遠了,聽到他的聲音,立刻將手中火把按進水中熄滅,淌水跑了過來。

    「楊少爺。」

    他踩進水裡,拉起楊平衷。

    「我爹呢?」

    「大官人在路上,怕來不及,先打發我們上山尋您。」

    楊平衷滿腹委屈,「我差點就沒命了!你們為什麼現在才來?我爹是不是又跑到哪座花樓吃酒去了?他兒子九死一生,他竟然還流連溫柔鄉!」

    樵夫低垂著頭,一聲不吭,任他埋怨。

    確認了樵夫的身份,楊平衷放下心來,扭過頭道:「雲哥,可以出來了。」

    傅雲英回頭,望著江邊狗吠聲音傳來的方向,咬咬牙,大步上岸,「你們攏共來了多少人?河對岸起碼有二十人在追我們。」

    樵夫撩起眼皮,看她一眼,垂目道:「傅少爺無須擔憂,某一人足矣,他們有五十人也不礙事。」

    他從背後柴火里抽出一卷包起來的乾淨衣裳,讓傅雲英和楊平衷披上,然後兩手一張,一手抓一個,跟拎小雞似的,抓起兩人,挾穩了,抬腳便走。

    一邊挾一個半大少年,健步如飛,就這麼疾奔了二里路,他臉不紅氣不喘,還分神安撫傅雲英和楊平衷:「就快到了。」

    這樵夫是個高手,難怪楊老爺會挑中他來山上尋人。

    樵夫顯然也很熟悉山裡的道路,很快便繞出山林,拐到一條雖然狹窄偏僻但鋪設青石板、平坦整潔的小路上。

    又往前行了三四里路,遠遠聽到人聲馬嘶,火把熊熊燃燒,一片光耀,恍如白晝。幾百名身著對襟罩甲、手執腰刀的楊府護衛正排成整齊的隊伍往山上推進,犄角旮旯,樹叢山坳,每一寸地方都不放過,一旦發現可疑的人,立刻就地抓捕。

    楊平衷看到護衛們身上閃閃發光的金屬丁,長出一口氣,咬牙切齒道:「等他們找到山上,我早就一命嗚呼了!」

    護衛們聽到說話聲,舉著燈籠往樵夫身上照,暴喝道:「來者何人?」

    「你爺爺!」

    楊平衷劫後餘生,感覺手腳好像又有力氣了,扯開嗓子,怒吼了一聲。

    「爺!」

    護衛們聽到他這一聲中氣十足的回答,喜極而泣,淚水頓時淌了滿臉,從四面八方涌過來,「爺!」

    主子發了話,如果少爺有什麼三長兩短,他們這些人都得給少爺償命!

    護衛們原先沒當回事,不就是幾個想訛點錢的匪徒嘛!小事一樁。

    然而事情卻越來越不對勁,先是把守在各處據點的護兵全都莫名其妙被人打暈了鎖在房裡,然後他們發現有人暗中阻止他們找到少爺的蹤跡,等他們終於確定少爺在山上的時候,那些神出鬼沒的苗人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來,早就往山上去了!

    主子差點死在苗人手上,和苗人仇深似海,少爺落在苗人手裡,哪還有活路?

    護衛們一個個嚇得魂不附體,抖擻精神追到山上,一部分去截殺苗人,一部分趕緊從後山翻過來,想趕在苗人之前先找到少爺。

    眼看腦袋就要搬家了,少爺忽然神仙下凡似的從天而降,護衛們淚如雨下,恨不能把少爺搶過來狠狠親幾口!

    這麼個大寶貝,可不能再弄丟了。

    楊平衷對著護衛們翻了個大白眼,目光逡巡一周,沒找到老爹的身影,眉頭一皺,冷聲道:「我身上濕透了,速去準備熱湯沐浴。」

    護衛們應喏,七手八腳架起他,送到一輛鋪了厚厚漳絨毯子、裝飾華貴的馬車上。

    「等等,先看看雲哥……」楊平衷回頭找傅雲英,「他手腕上都是血,又在水裡泡了半天,快給他包紮傷口。」

    傅雲英這會兒頭重腳輕,暈暈乎乎的,到了安全的地方,緊繃的那根弦一松,力氣像是被瞬間抽乾了一樣,從骨頭縫裡泛起一絲絲冷意,她雙手環抱,哆嗦著扣緊斗篷,現在她只想找個暖和的地方好好睡一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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