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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阮君澤避開他的眼神,沒說話。

    「英姐救了你……你就這麼回報她?拿她當幌子?」

    霍明錦手中的鞭子划過阮君澤的臉,像一個個巴掌甩在他臉上。

    他眼圈微紅,嘶吼道:「那要怎樣?我一人做事一人當,臨死前多殺幾個沈家人,我不虧!躲了這麼多年,為了保住我,死了那麼多人……我受夠了……」

    霍明錦看著他,眼神冰冷。

    「沈氏族人和你有什麼仇?你殺了沈介溪留在家鄉的兒女,就能為你的家人報仇?」他平靜得近乎冷漠,「濫殺無辜,你和沈介溪,和那個下令追殺你的人有什麼分別?」

    阮君澤無言以對,沉默良久,嘴角一扯,「那你呢?霍大哥?」

    霍明錦收起鞭子,拔出腰間佩劍,割斷阮君澤身上的繩索,「我是我,你是你。」

    他已經陷進仇恨的深淵裡爬不出來了,犯不著再搭進去一個。

    霍明錦回頭看一眼武昌城的方向,輕聲說,「你還是孩子。」

    阮君澤掙脫鬆開的繩索,爬起身,揉揉胳膊,「我不小了。經歷過那麼多事……霍大哥,我沒法置身事外。」

    霍明錦撥轉馬頭,「那就老實聽話,我需要的是幫手,不是拖累。」

    阮君澤咬咬牙,翻身爬上馬,跟了上去。

    遠處潘遠興看他們兩人好像和解了,忙招呼其他人從山林里出來,一行人穿行於狹窄的山道間,馬蹄聲漸漸遠了。

    …………

    傅雲英回到書院,上午剛散學,學生們一邊交談一邊往齋堂的方向走。

    她從不缺課,今天頭一次告假,想把時間補回來,回齋舍匆匆吃了些點心,回東齋繼續用功。

    看了會兒書,旁邊一聲輕響,一本手札遞到她面前,「今天梁先生講了幾道截搭題,是往屆會試真題。」

    她抬起頭,蘇桐手指點點手札,「我做了筆記。」

    傅雲英沒說話。

    蘇桐面不改色,望著她,用近乎耳語的聲音說:「英姐,我不曾得罪你,也沒有為難你……我不明白……」

    他不明白傅雲英的防備從何而來,她從沒有說過他一句不是,沒有露出過厭惡鄙夷之態,但她恰恰也是那個最防備他的。他不敢說自己風度翩翩能迷倒一眾閨秀,但他可以確定傅家的小娘子有一半都暗暗傾慕他,另一半也對他抱有好感,畢竟她們足不出戶,能見到的外男不多。

    唯有傅雲英是例外。

    蘇桐語氣平淡,但話從他口中說出,隱隱有種控訴的感覺在裡頭。

    傅雲英沉默不語。

    她以為這種事蘇桐自己心知肚明,他顯然對傅家抱有敵意,或許他不會做什麼有違道義的事,但有一點她可以肯定,無論他能不能出人頭地,他不會回報傅家的養育之恩。蘇桐有心機,這沒什麼,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她從來不覺得有心機就代表那個人居心不良。讓她時刻保持警惕的原因是:蘇桐和崔南軒很像。絕不能把他們當朋友,這樣的人只適合在利益一致時做短暫的盟友,不能以真心相待。

    傅媛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她和蘇桐自幼青梅竹馬,如果不是蘇桐一直不拒絕也不接受,若即若離,態度反覆,傅媛怎麼會一而再再而三為他忤逆自己的父母?

    和他們為敵倒是不用擔心什麼,他們絕情起來坦坦蕩蕩,毫不遮掩。

    明知蘇桐沒有惡意,傅雲英也覺得他想利用自己。

    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和蘇桐保持距離,兩不相欠,井水不犯河水。

    她拒絕的意思很明顯。

    蘇桐忽然笑了一下,在她身邊坐下,手指撫摸手札,「我娘回了一趟黃州縣……英姐,是不是因為媛姐的事,所以你在怕我?大可不必。我對二哥發過誓,不會做任何不利於你的事。我知道你看出來了……那沒什麼,我這人恩怨分明,不關二哥的事,也不關你的事……」

    他臉上在笑,但眼睛裡卻沒有一絲笑意,目光幽深。

    這一刻的蘇桐,才是真正的蘇桐。

    傅雲英回望他,放出全部鋒芒的少年,眼中涌動著森冷之意。

    他們倒是兩清了,他知道她是女兒身,她手裡有他的把柄。誰都不會越雷池一步。

    正因為此,蘇桐乾脆放下偽裝,在她面前毫無顧忌地展現真正的他,而不是眾人口中內斂斯文的桐哥。

    傅雲英有些頭疼,這個時候,她忽然覺得還是那個虛偽的蘇桐更好相處。

    至少那時的蘇桐做事很有分寸。

    蘇桐留下手札,起身走了,「不管你信不信,我很佩服你,我們可以成為朋友。」

    是啊,他們可以當朋友……然後將來有一天互相給對方捅刀子。

    傅雲英搖了搖頭。

    她有那麼多的事要做,不想把自己的寶貴的時間浪費在和蘇桐勾心鬥角上。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無所畏懼。

    …………

    這天傅雲英坐在窗前讀書,趙師爺過來找她,告訴她崔南軒不來書院講學了,那本書他沒找到機會還。

    「據說京師突然來了一道詔令,把崔大人調到南直隸去當差。事情突然,我聽山長說崔大人連行李都沒來得及收拾,就坐船走了。」

    聽起來,崔南軒似乎是被人強行趕出湖廣的。

    傅雲英沒往心裡去,崔南軒不在武昌府最好。那本書還給崔府管家就可以,崔家總不至於和錦衣衛一樣管得那麼嚴吧?

    她讓鋪子裡的掌柜給傅四老爺帶口信,她要十壇桂花酒。

    結果掌柜的直接帶了一船酒回武昌府,「大官人說十壇太少,讓我把酒坊存的酒全都帶過來。送人體面!」

    傅雲英無語了一會兒,道:「用不了那麼多,只要今年新釀的桂花酒,要那株百年丹桂的桂花釀的。十壇夠了。」

    又不是只送一次,以後每年送一回,足夠霍明錦喝半輩子。

    掌柜奇道:「這當季新酒通常是自己喝的,甜絲絲的,酒味不重,送人不大好罷?」

    「就這個,我心裡有數。」

    霍明錦不善飲。

    有一次半醉的魏家少爺們強拉著他灌了幾杯下去,他的臉登時就紅了,大家沒見過他臉紅的樣子,覺得好玩,逼著他多飲幾杯。

    後來傅雲英路過院子,看到他一個人坐在假山瀑布底下發怔,瞧著怪可憐的,怕他著涼,走過去推醒他。

    噗通一聲,他就這麼直挺挺倒在石台上。

    她嚇了一跳,忙叫下人過來攙他去廂房醒酒。

    事後阮氏把兒子們一通訓斥,大家才曉得霍明錦這個侯府二少爺竟不是貪杯之人----幾代國公爺都是遠近聞名的酒葫蘆,號稱千杯不醉,喝酒從不上臉。

    再後來,霍明錦上門做客,阮氏不許管事上燒酒。

    桂花酒打點好了,掌柜問傅雲英要不要送些其他土產,只送酒太簡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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