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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傅雲英怔了怔,答道:「他是晚輩的堂兄。」
霍明錦唔了一聲,「姜山長說你的文章寫得很好,他教的?」
姜伯春和他提起過自己?
傅雲英垂目道:「是。」
霍明錦沒接著問了,伸出手,「魚佩呢?」
傅雲英又怔了一下,既然他知道自己的目的,還這麼直接找自己討魚佩,那為什麼之前試了那麼多次魚佩都送不到他手上?難道是他的屬下在從中作梗?
她按下疑惑,取出魚佩,鄭重揖禮後,雙手平舉,「承蒙霍大人搭救舍妹,家母和晚輩不勝感激。」
霍明錦垂眸,拿走魚佩,手指擦過她的掌心,指腹粗糙,冷冰冰的。
「既是救命之恩,你準備怎麼還?」
傅雲英收回手,抬頭望著霍明錦,發現他神色如常,不像是在開玩笑。
她思忖著答:「請大人明示。」
霍明錦低頭看她,她比同齡人高,舉止風度像個穩重的青年,如果不是事先打聽過,可能沒人會相信她的真實年紀。
不過再早熟,在他面前,她終究只是個孩子,面容稚嫩,仰起頭才能和他說話。
這么小,他單手一握就能把她抓起來。
「湖廣的桂花酒很好。」他沉默了很久,輕聲說。
傅雲英呆了一呆,明白過來,忙道:「晚輩家中有間酒坊,桂花酒是用鄉間一年一開的百年老桂樹開的桂花釀造的,馥郁芬芳,還算能入口,常賣到北方去,若大人不嫌棄,還請笑納。」
隨即想起霍明錦馬上就要離開武昌府,遲疑了一下,「只是不知如何送到大人府上……」
連小小的魚佩都送不出去,何況一壇壇酒。
霍明錦似看出她的為難,說:「我要去開封府,送到開封府天清寺,我會在那兒落腳。」
她應了一聲,心裡覺得有點古怪。
霍明錦的態度太溫和了,甚至可以說善解人意,和傅四老爺他們打聽來的那個狠辣偏執、殺人不眨眼的錦衣衛指揮使一點都不像……
難道是因為上次在山道上借了他一套雨具,他感激自己,才會如此?
不過細細回想,她印象中的霍明錦一直是這樣的,話不多,但很可靠,比哥哥們踏實多了。她聽說了很多他在戰場上如何殺人如麻的可怖傳說,等見到本人時,才知他並不像別人說的那樣冷酷暴戾,明明是個舉止有禮的翩翩少年郎,身上完全沒有一般公侯子弟的浮躁驕縱。
只是太沉默寡言了一點,女眷們圍在一起說笑話,拿他打趣,他面無表情,弄得女眷們訕訕的,有點下不來台。
他要報仇,要對付沈黨,要震懾錦衣衛,自然得拿出暴烈威嚴的一面,私底下還是和以前一樣。
不然阮君澤不會被他照顧得這麼好。
「呼啦」一陣巨響,輕紗被山風高高揚起,舒展成一張巨大的幕布,擋住外邊的光線,房裡頓時暗了下來,籠下一層淡淡的嫣紅色。
兩人站在角落裡,空氣中浮動著細小的塵粒,一個怔怔出神,一個垂眸不語,臉龐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風從牡丹形窗格湧進來,吹得傅雲英遍體生寒。她回過神,微微打了個顫。
霍明錦看她一眼,轉身大步走出去,「這裡不是你待的地方,早些回去。」
錦衣衛送傅雲英下樓,一直將她送到山下,看她和王大郎主僕兩個拐進通往書院的大道,才回去復命。
傅雲英懷疑霍明錦是不是看出什麼來了。
但他什麼都不問,直接打發她出來,又不像有所察覺的樣子。畢竟是故人,如果他有所懷疑,應該抓住她徹查才對。
霍明錦也不信鬼神,霍家人出去打仗,老夫人到處求神拜佛,還捐出大筆私房錢重塑金身,供長明燈。他很不贊同,因為這事還和老夫人起過爭執,氣得老夫人罵他是孽障。
她想來想去,覺得這也沒什麼奇怪的,可能霍明錦對其他人也這樣,她心裡藏有秘密,才會覺得心虛。
其實他真看出不對勁也沒什麼,沒有人會想到死而復生上面去。她在傅四老爺和傅雲章面前就沒有收斂過,兩人都認為她幼年喪父才格外早熟,沒有深想。
翰林院有個叫汪石的,是南直隸出了名的神童,五六歲就出口成章,九歲中秀才,十三歲中舉,十七歲官拜侍讀學士,她還差得遠呢。
…………
裝飾富麗堂皇的包廂里,曲終人散,宴席結束。
范維屏領著下屬們恭恭敬敬送霍明錦下山。
馬蹄聲如悶雷,從山上飄向山腳。
眼瞅著錦衣衛簇擁著沉默寡言的男人離開,范維屏長須一口氣,抹了把汗。
雖然剛才不算賓主盡歡,但霍大人似乎也沒什麼不滿,而且辦完差事還席時竟然還賞臉和席上的人扯了幾句閒話,可見這差事辦得很好,霍大人回京後應該不會彈劾他。
數十名錦衣衛全都騎馬出城,馬鳴咻咻,聲勢浩大。
城門口列隊等候的商旅平民聽到遠遠傳來馬嘶聲,慌忙避讓,還是被揚起的塵土撲了個灰頭土臉。
大江東流,兩岸峰巒疊翠,南方天氣濕暖,雖是冬季,山上依舊鬱鬱蔥蔥。
行到一半,霍明錦猛然勒住馬,駿馬吃痛,嘶吼一聲,前蹄高高揚起。
山道旁邊就是高聳的懸崖,底下是洶湧的江流,眾人生怕他被摔下馬背,不禁驚呼出聲。
霍明錦不動聲色,拍了拍馬脖子,黑馬瞬時安靜下來。
「阮君澤呢?」他輕聲問。
潘遠興心裡咯噔了一下,忙回頭去找,不一會兒,連滾帶爬跑回來:「二爺,少爺不見了!」
霍明錦抬頭看一眼天色,大江對岸,武昌城沐浴在冬日和煦日光下,群山環抱,秀麗清幽。
是個好地方。
「回去找,他去了渡口。」
潘遠興抱拳應喏,爬上馬背,轉身做了個手勢,隊列中立刻分出十幾人,跟著他往來時的路馳去。
半個時辰後,雜亂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傳過來,潘遠興領著屬下折返回來,後面跟了兩匹空鞍馬。
阮君澤被人五花大綁丟到馬背上,一路罵罵咧咧。潘遠興扛他下馬,把他丟到霍明錦面前。剛好臉著地,嘴裡啃了一嘴的泥巴,呸呸幾聲,吐出污泥,繼續叫罵。
霍明錦手執韁繩,俯視著他。
潘遠興給旁邊的人使眼色,錦衣衛紛紛下馬,牽馬退後百步。
直到周圍只餘波濤拍打岸邊山石的聲音,霍明錦才慢慢開口:「要去江陵府?」
阮君澤趴在地上,試圖挺起脖子,道:「我只是想給魏家人上炷香而已……霍大哥,魏家人對我有恩……」
「我知道。」霍明錦眼眸低垂,「魏家人對你有恩……所以你要拿他們當藉口來騙我?」
阮君澤一愣,雙眼微微一眯。
山風拂過,吹動霍明錦身上衣袍獵獵。
「你要去沈家。」他看著阮君澤,面無表情道,「故意裝成任性驕縱的公子哥瞞過我,然後去找沈家人報仇,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