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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入冬以後天氣越來越冷,庭院裡的芙蓉花也落盡了。漿洗的衣裳晾在廊下,第二天便凍得硬邦邦的,太陽出來以後冰慢慢融化,衣裳往下淌水,到了夜裡又再度凍上,周而復始,一件衣裳曬四五天都曬不干。

    書院晨讀的時間也推後了一刻鐘,學長陳葵宣布消息的時候,學生們高興得手舞足蹈,大冬天的,能晚起一會兒是一會兒。

    傅雲英仍然按著平時的作息起床讀書,往往楊平衷還在呼呼大睡時,她已經拿了本書站在走廊里輕聲誦讀,等丁堂的學生們陸陸續續起來,她早吃完早飯去東齋用功了。

    她天天如此,從沒有遲到過一天,更別提缺課。

    蘇桐也是如此。

    天將拂曉,萬籟俱寂,當所有人還在暖衾中酣眠時,兩人夾著書,迎著刺骨寒風走出各自的齋舍,常常在東齋前的甬道前碰上。

    他們很少打招呼,一人挑一個角落坐下看書。

    其他人伴著鐘鼓聲三步並作兩步衝進東齋時,兩人早已溫習完昨天的功課,開始讀其他書。

    他倆入院時間不久,卻在考課和平時課上對答中屢次將以杜嘉貞為首的年長生員駁得啞口無言,書院很多學生表面上不敢露出不滿,其實心裡非常不服氣,但見識到兩人的刻苦之後,那些怨憤之語越來越少。

    「如果我們也能和傅雲、蘇桐那樣……不,只要能做到他們的一半,哪會一次次被其他人落下?」

    ……

    漸漸的,江城書院颳起一陣刻苦勤學的風氣,每天跟著傅雲英早起的學生越來越多,丁堂堂長乾脆把鑰匙交給她保管,免得她早出晚歸還要等開門。

    …………

    臘梅花開的時候,傅雲英聽趙師爺說,霍明錦料理完公幹差事,即將返回京師,范維屏將率領武昌府官員於黃鶴樓設宴為他踐行。

    「霍大人是個武人,前些時候不曉得怎麼忽然關心起地方官學了,問了很多書院的事,明天山長也去。」

    朝廷官員聽到錦衣衛之名便直打哆嗦,姜伯春雖然沒做過什麼虧心事,也怵極了錦衣衛,但范維屏輕飄飄一句話撂下來,他不去也得硬著頭皮去。

    傅雲英想了想,道:「我有樣東西要交還給霍大人,不知山長方不方便幫我轉交。」

    她說了渡口的事。

    聽完她的話,趙師爺皺了皺眉道:「英姐,這就是你失禮了,既然是救命之恩,哪能由別人轉交?你應該當面交還給霍大人才對。」

    傅雲英笑著說:「霍大人是錦衣衛指揮使,哪是我說見就能見的。」

    上次在酒肆莽撞了一回,山道上遇到完全是偶然,可惜第一次不是提起渡口之事的好時機,第二次她沒有拿到魚佩,又事出突然,心中惦記著山上的五姐,忘了提,以後不會有這麼好的機會了。

    前些天拿到魚佩的時候,她不是沒試過,費鈔打點錦衣衛,托人送還魚佩,結果那邊不僅把錢換回來了,連魚佩也原樣退回,帶話的人說:霍大人誰都不見。

    山長要去赴宴,肯定可以見到霍明錦本人,魚佩應該不會再被退回來。

    「不試試怎麼知道見不著?」趙師爺一揮手,「我幫你想辦法。」

    見他主意已定,傅雲英遲疑了一下,她不想節外生枝,只好迂迴道:「那不如趁著明天霍大人赴宴,我去那邊等著,親手交還魚佩。」

    趙師爺咦了一聲,「你不怕?我最不喜歡那種場合,一堆人奉承來奉承去,沒一個好人!」

    說完話,他意識到順帶著把姜伯春和范維屏也罵進去了,改口道,「沒幾個好人!」

    「我哪有資格赴宴……」傅雲英聽趙師爺發了一頓牢騷,說,「只是順路過去,到了地方,我自己找機會面見霍大人。不然不曉得要拖到什麼時候。」

    見得到就當面道謝,見不到再托山長幫忙。

    趙師爺笑道:「用不著為難,也不用問山長了,我讓范維屏帶你過去,他是知府,比山長面子大。」

    …………

    書院和黃鶴樓離得很近。

    第二天早上傅雲英仍和往常一樣起來讀書,看外邊天色漸漸亮起來了,收拾好東西,換了身八成新的燕尾青寧綢交領袍,錦緞束髮,踏靴鞋,帶著王大郎出了書院。

    看守大門的雜役找她討假條,看假條上有山長姜伯春簽的允字,方放她出門。

    天氣冷,這次她沒騎馬,讓王大郎雇了兩頭驢。

    主僕兩個在路口等了半個時辰,才聽到遠處遙遙傳來車馬聲。

    范知府出行,氣勢非同一般,光寶蓋馬車就要好幾輛,幾十個奴僕前呼後擁,聲勢浩大。

    路上行人紛紛避讓。

    車隊行到路口,范維屏掀開車簾一角,看到等在路邊的傅雲英,含笑道:「怪冷的,去車上坐罷!」說完放下車簾,馬車軲轆軲轆往前駛去。

    傅雲英不好拒絕,把毛驢交給王大郎看著,在范家僕人的帶領下上了後面一輛馬車。

    馬車上的人正躺在軟氈上打瞌睡,聽到說話的聲音,撩開眼帘,目光落到傅雲英臉上,嚇了一跳,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住,忙爬起身,擺出一個正襟危坐的姿勢。

    「趙兄。」

    傅雲英上了馬車,拱手和趙琪見禮。

    趙琪淡淡唔一聲,回禮,道:「昨晚我宿在表兄家,今天跟著去見見世面。」

    兩人一時都沒說話。

    半晌後,趙琪打破岑寂,「欸,雲哥,你知不知道書院最近流傳的傳聞?」

    傅雲英搖搖頭,「不知趙兄問的是什麼?」

    趙琪皺了皺眉,盯著她看了許久,似乎覺得匪夷所思,失望道:「你還真不知道啊……」

    上山的路不好走,馬車顛簸得厲害,兩人顛得左搖右擺,沒心思東拉西扯,都不說話了。

    很快到了黃鶴樓,范知府邀傅雲英一塊赴宴,她忙婉言推辭。

    趙琪在一旁說:「表兄,雲哥還小,又不善飲,席上的客人他一個都不認識,何苦讓他進去受罪?」

    范知府哈哈大笑,拍拍趙琪的肩膀,「好罷,知道你關心同窗。」

    傅雲英笑笑不說話,目送兩人在僕從簇擁中踏進黃鶴樓。

    她找到跟在隊伍最後的王大郎,拿到銀子,尋了一個打下手的雜役問話。

    雜役接到銀角子,放在牙齒間咬了兩下,方喜滋滋道:「那位霍大人已經到了,就在二樓包廂里。」

    一般客人應該晚到才對,越晚到身份越尊貴,霍明錦行事異於常人,明明身份高於武昌府所有官員,反而是最早到的一個。范維屏進了大堂才知道霍明錦早就到了,嚇得一個激靈,一撩袍子,奔上樓討好奉承去了。

    酒宴已經開始。

    傅雲英側耳細聽,果然聽到樓上隱隱約約傳出絲竹音樂聲,身著彩衣、作古時仕女裝扮的舞姬隨著樂曲翩翩起舞,飛揚的輕紗間偶爾閃過一角倩影。

    她蹙眉不語,趙師爺說得簡單,但以她現在的身份,想當面見到霍明錦並非易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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