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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她轉頭往山上行去。

    長春觀不遠處建有幾處齋院,供外客借宿。「傅雲英」就住在這裡。

    既然要把身份分開,傅雲英自然得把這齣戲圓好,她托人從育嬰堂抱了個女孩子接到齋院養著,給她賃了間獨門獨戶的小院子,請了個洗衣做飯的老婆子照顧她。以前的她是閨閣女子,只見過族中幾位長輩,知道她的人多,但記得她相貌的人少,育嬰堂的女孩子是傅四老爺挑的,眉眼和她有幾分像。

    女孩子就叫五姐,因為痴傻被親生父母拋棄,以前吃不飽穿不暖,成天被育嬰堂的其他孩子欺負,住到山上以後不僅不愁吃穿,還有人伺候,高興得不得了,就是每天要跟著小道士學認字,讓她特別發愁。

    傅雲英打算好了,等她不需要隱藏身份的時候,讓五姐自己決定去留。

    她進了長春觀,找到在暖閣里酣睡的張道長,聽他說了一堆煉丹的事,終於瞅到機會,問:「最近是不是有人來看過五姐?」

    張道長最近在研製新方子,只可惜身邊沒人欣賞支持,有點失望,哼唧了一陣,道:「老有人來,不過五姐那個樣子,他們打聽不到什麼。」

    五姐是個傻子,所以傅雲英才挑了她,對外就說「傅雲英」病了一場,腦子燒糊塗了,不管誰來,都沒法從五姐口中問出任何有價值的東西。

    「剛剛我在山下遇到霍指揮使。」傅雲英道,「他也是來看五姐的?」

    張道長四仰八叉躺在羅漢床上,拔下網巾里的一支木簪子撓撓頭髮,愜意地長舒一口氣,答道:「好像是的,我還以為他是衝著我來的!哪想到他去了齋院,不言不語的,在雨里站了半天,又一聲不吭走了。他倒是瀟灑,把我那幫徒子徒孫嚇了個半死……」

    從傅雲英進入書院以後,先後有幾波人來山上確認傅家五小姐是不是跟著張道長修道,這和她預料的一樣。

    但她沒有料到霍明錦會來。

    剛才霍明錦問起雲英這個名字,顯然他是因為發現傅家五小姐和上輩子的她同名才來山上探個究竟的。

    不是她愛多想,她記得霍明錦認識的人當中,應該只有自己叫這個名字。

    從老夫人病逝以後,霍家和魏家就疏遠了。她以為霍明錦早忘了兒時一起玩耍的事,沒想到他竟然還記得她,而且會因為聽到一個相同的名字冒雨前來確認。

    她靠坐在鋪了層絨毯的腳踏上,怔怔出了會兒神。

    霍明錦是個好人,不會加害於她,徐延宗也不會。

    也許她用不著防備他們。

    不過現在說這些為時尚早,而且不防備並不代表要把秘密和盤托出,這世上最值得信任的人,永遠只有她自己。

    …………

    回到書院,還沒到落鑰的時候,但因為落雨的緣故,天已經黑透了。

    風雨太大,長廊里沒法點燈籠,四周黑黝黝的,雨勢磅礴,宅院、樹木、水池、假山,天地萬物都浸泡在雨水中,沒有一點亮光。

    今天放假,書院本地學生大多回家去了,等明天早上才回來,齋舍里很安靜。

    王大郎走在前面,不時回頭看一眼傅雲英,生怕她摔著。

    到了地方,他推開房門。

    隨著輕輕咔噠一聲,四面八方忽然浮起無數道亮光,腳步聲從不同方向湧向主僕二人,伴隨著壓抑的悶笑聲。

    「傅雲回來啦!」

    一人歡呼了一句,剩下的人跟著高聲喊:「回來啦!」

    喊聲過後,響起如雷掌聲。

    傅雲英眉頭輕皺,環顧一周。

    丁堂學生不知從哪些角落裡鑽了出來,瞬間將空落落的長廊擠滿,每個人手裡都提了一盞燈籠,昏黃的光線照出一張張年輕的臉孔。

    傅雲啟也在其中,他擠開其他人,衝到傅雲英面前,「雲哥,剛才張榜了,你考了第一,整個書院的第一!」

    讚嘆聲此起彼伏,丁堂學生一個個喜氣盈賽,與有榮焉。

    袁三揎拳擄袖,上前就想把傅雲英抱起來。

    傅雲啟忙插到兩人中間,攔著不讓,「別動手動腳的!」

    袁三擦擦鼻子,嘖了一聲。

    王大郎噘著嘴推開七手八腳往傅雲英身上撲的眾人,跺跺腳,大聲抱怨:「我們少爺剛從外邊回來,衣裳都濕了,還沒換呢!」

    眾人臉上訕訕,讓開道路,「雲哥可別凍壞了,快回去換衣裳!」

    「我們給你抬熱水去!」

    「我也去,我也去……」

    一瞬間跑了個精光。

    傅雲英搖搖頭,抬腳邁進院子。

    楊平衷是少數幾個沒跑開的人,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兩眼閃閃發光,「應解,你真厲害!」

    一旁的傅雲啟哼了一聲,和袁三異口同聲道:「那當然。」

    傅雲英走回南屋,轉過身,猛地扣上門,門縫差點夾著三人的鼻子。

    「都別進來,有什麼話明天說。」

    她一字字道。

    「欸----」楊平衷面露失望之色,「考了第一,不是應該好好熱鬧一下嗎?」

    傅雲啟和袁三也這麼想,不過兩人不想附和楊平衷,冷冷瞪他一眼,抬腳走了。

    …………

    不一會兒,丁堂學生果真擔著一桶桶熱水過來,王大郎攔住他們不讓進房,三言兩語打發走他們,自己哼哧哼哧把熱水一桶接一桶送進裡屋。

    傅雲英脫下半濕的衣裳,浸在金銀花香湯里泡了一刻鐘,換上乾爽新衣,正想睡下,有人在外邊叩門。

    「英姐,你的信。」

    是傅雲啟的聲音。

    她散著頭髮走到門邊,拉開門,接過傅雲啟手裡的信。

    「英姐,你怎麼考到第一的?陳葵他們可是秀才啊!你怎麼比他們還厲害?我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先生把你的文章貼在照壁上,上面寫了好幾個『傳閱』,現在書院的學生都在傳看你的卷子。」

    傅雲啟死皮賴臉,無視她警告的目光,一腳踏進房裡,嘿然道。

    「一筆一筆寫出來,就第一了。」

    傅雲英輕描淡寫道,推傅雲啟出去,砰的一聲,再次扣上房門,連門栓也放下來。

    傅雲啟在外面推了幾下,推不開,只好去廂房睡覺。

    …………

    傅雲英剪了燈花,擎著燭台走到窗前,拆開信。

    一枚小巧玲瓏的魚佩掉了出來。

    她愣了一下,先看傅雲章的信。

    傅雲章信上說,既然她想找機會當面歸還恩人的東西,那不如把魚佩送回來由她自己保管。他不拘小節,糊塗散漫,怕把魚佩弄丟了。

    傅雲英看到這裡,抓起魚佩細細瞧幾眼。

    魚佩晶瑩剔透,宛若一泓綠水。

    還真是巧,霍明錦現在就在武昌府。

    她把魚佩放到文具匣的一個小屜子裡,接著往下看信。

    快到會試了,傅雲章準備應考,這幾個月沒怎麼出門,每天閉門讀書。他在京師賃了所宅子,租金昂貴,不過地段好,鬧中取靜。院子裡種了梅樹,落雪時節花開滿枝,香氣清芬。僕人們說那是好兆頭,他這次必定能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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