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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少年嘆口氣,小聲道:「我想去江陵府祭拜魏家長輩們……」

    「不可!」不等少年把話說完,潘遠興連忙打斷,「少爺,雖然『徐延宗』死了,可誰知江陵府那邊有沒有陷阱?二爺為了救下您擔了多少風險,您又不是不知道,何苦為了一點小事壞了二爺的大計……」

    少年臉色一沉,面露不悅之色,道:「我知道輕重,所以不曾對二哥提起。」

    按照承諾,霍明錦保下他,他把暗中忠於定國公府的人手全部交給他指揮。他這個唯一的定國公後人也必須聽霍明錦的吩咐,不能任意妄為。

    潘遠興忙拱手告罪,「小的逾矩了。」

    少年笑了笑,黑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何來逾矩之說,徐延宗已經死了。」

    他沉默了一瞬,轉身離開。

    袖中的雙手緊握成權,犧牲了多少人,他才能保住性命,連英姐也死了……

    遲早有一天,他要手刃沈介溪,親手為家人和英姐報仇。

    第74章 山間

    傅雲英翻了個身,身上蓋的薄毯滑落在地,半夢半醒間,聽見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

    屏風外趙琪他們還在斗酒,輸了的人必須作一首應景的詩,作得不好的得吃滿滿三大杯山西酒。

    剛好趙琪輸了,表少爺們強壓著他灌了兩杯下去,他不服氣,雙手直撲騰,不小心碰到桌沿的攢盒,嘩啦啦一陣脆響,碗碟杯盞摔了一地。

    表少爺們哈哈大笑,趙琪摸了摸鼻尖,「別鬧了,傅雲還在睡呢!」

    話音剛落,一雙手撥開羅帳,傅雲英走了出來,衣冠整齊,臉上的嫣紅漸漸淡去,面色平靜,道:「我該走了,下午還要去長春觀一趟。」

    看他和平時一樣冷淡,站在那兒就像一竿剛褪去筍皮的嫩竹,清秀俊逸,和剛才熟睡時的乖巧恬淡判若兩人,趙琪心裡那點古怪感頓時煙消雲散,笑道:「我記得你前些時才剛去過?」

    傅雲英道:「難得有假,今天過去探望妹妹。老夫人那邊,請趙兄代為照應。」

    傅雲有個妹妹身子不好,跟著張道長修道,書院裡的學生人人都曉得,趙琪答應下來,「你去吧,若三爺爺問起,我幫你應著。」

    言罷,讓夥計裝了一攢盒精緻果子,飴糖、松花餅、金華酥餅之類的,「你妹妹能吃這些吧?」

    傅雲英謝過他,出了酒肆,王大郎牽著馬在樓下等她。

    落雨了,天地間垂下萬丈雨簾。

    她接過斗笠戴在頭上,肩上披蓑衣,催馬逕自往長春觀行去。

    主僕兩人穿過鬧市,拐進人煙稀少的山道,雨聲輕柔,嘚嘚的馬蹄聲迴蕩在山間。

    行到拐彎處,她抬起頭,凝望沐浴在纏綿雨絲中的青山。

    雨下得不大,山谷間氤氳著一團濕漉漉的霧氣,仿佛九天之上漂浮而下的雲朵,將山巔籠罩其中,山嵐被雨水和霧氣浸潤得油光水滑,碧綠幽深的密林中偶爾探出一角朱漆飛檐。遠處一道泛著粼粼波光的銀色水線奔涌而過,那是煙波浩渺的長江,隔得太遠,聽不到響遏行雲的浪濤聲,翻騰的浪花和灰色天際融為一體,看不到盡頭。

    山中忽然響起清脆的馬蹄聲。馬跑得很快,光聽聲音,眼前便浮現出馬掌踏過泥濘,泥水四濺的情景。

    傅雲英扯緊韁繩,示意王大郎退到路邊等候,以免和對方撞上。

    山道崎嶇,不比府城大街寬闊平坦。

    隨著馬蹄聲越來越近,一人一騎撕開雨幕,眨眼間已馳到傅雲英跟前。

    她漫不經心瞥一眼冒雨在山道中疾馳的男子,霎時一怔。

    男人未著蓑衣,紗帽和曳撒已經被雨絲淋得透濕,臉色蒼白,雨水順著鼻樑往下滾落,雙唇沒有一絲血色。

    看起來有些狼狽。

    霍明錦什麼時候上山的?

    她目送霍明錦的背影消失在山道之中,低頭想著心事。

    突然聽到一聲尖利的馬嘶,馬蹄陣陣,霍明錦又折返回來了。

    他也認出她了。

    傅雲英思忖片刻,先拱手行禮,「霍大人。」

    霍明錦催馬上前幾步,雨水澆在他五官深刻的臉孔上,「你妹妹閨名叫雲英?」

    他生得高大,兩人都坐在馬上,他也是居高臨下的。

    但這一刻身邊沒有錦衣衛簇擁,沒有崔南軒和武昌府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員,他並不像酒肆時那樣氣勢凌厲,雖然臉上面無表情,可傅雲英卻覺得眼前的霍明錦態度溫和。

    不是高高在上、冷酷暴戾的錦衣衛指揮使,此刻的霍明錦,只是霍明錦而已。

    她怔了怔,答:「是。」

    霍明錦望著她,神情淡然,問:「為什麼叫這個名字?」

    雨勢遽然變大,山風卷過,豆大的雨滴砸在帽檐上,明明隔了幾層竹篾,仿佛還是能感受到雨滴砸下來的潑辣力道。

    傅雲英不動聲色,斟酌著反問:「霍大人,這個名字有什麼不妥嗎?」

    她沒有想到會這麼快遇到以前認識的人,不過即使想到了,她也不會改名字,天底下同名同姓的人太多了。比如「月姐」,大江南北不知有多少人家給自家小娘子起這個閨名。光是黃州縣,她知道的叫月姐的小娘子就有十好幾個。

    霍明錦沒說話,盯著她看了半晌,才輕聲說:「沒什麼。」

    雨下得越來越大,他身上的幾層衣衫全都濕透了,現出起伏緊繃的肌肉線條,遍地金細褶子不停往下淌水,匯成一道晶亮的小瀑布。

    「雨這麼大……」

    傅雲英看一眼重重雨幕,扭頭給王大郎使了個眼色。

    王大郎會意,翻開馬鞍旁蓋了一層氈布防雨的布口袋,掏出一件蓑衣和一頂斗笠。滾下馬,托著蓑衣送到霍明錦面前。

    「大人不嫌棄的話,可以擋擋雨。」

    霍明錦掃一眼蓑衣,「你知道今天會落雨?」

    上午還是大晴天,不然也不會選在今天公開處斬。

    傅雲英笑了笑,道:「剛才在漕糧街買的。」

    貨棧老闆十分精明,看到外邊變了天色,立刻擺出雨具叫賣。斗笠一頂五十文,蓑衣一件三十文,王大郎怕東西不經用,特意多買了兩套留著備用。少爺體格不健壯,要是淋了雨一定會生病的。

    霍明錦抓過斗笠戴上,披好蓑衣,手指按在斗笠帽檐壓了壓,目光望向遠方,道:「剛吃過酒,還是不要吹風的好。」

    言罷,不等傅雲英說什麼,撥轉馬頭,向著下山的山道疾馳而去。

    雨勢太大,不過幾息間,一人一騎的身影已經變得模糊不清,漸漸融於青翠縹緲的山光水影之中。

    傅雲英怔愣片刻,抬手摸了摸臉,睡了一覺,醉態應該沒那麼明顯了吧?

    隨即想到在酒肆時離得那麼近,她能看清霍明錦眼睛裡的紅血絲,那麼對方自然也能聞到她身上的酒氣。

    山上確實冷,落雨之後更是一下子冷到骨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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