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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傅雲英陪趙琪玩了幾把,藉口要去解手,撇下他們,出了包廂。

    霍明錦在四樓,崔南軒也在四樓。

    而她還不知道那個即將被處斬的少年到底是不是徐延宗本人。

    她定定神,找夥計要了一筒桂花酒,仍然回到包廂,坐在窗前自斟自飲。

    不一會兒,外面忽然起了一陣騷動,樓梯處傳來整齊的腳步聲,幾十雙皂靴同時踏在樓梯竹板上,氣勢懾人。

    趙琪他們立馬丟開骰子,擠到門口往外看。

    傅雲英也靠了過去。

    外邊的閒人都被趕走了,頭扎布巾、手執彎刀的錦衣衛們簇擁著一個人上樓,那人穿彩織雲肩通袖膝襴雲羅曳撒,背影高大瘦削,腰背挺得筆直,顯得人愈發清瘦,手裡提了把薄劍。

    雖然沒看到正面,但仍然能感受到凌厲氣勢。

    吱嘎吱嘎,隨著男人拾級而上,樓梯發出細微的響聲,仿佛不堪重負。

    所有人大氣不敢出一聲,目送男人的身影上了三樓。

    腳步聲持續了一會兒,到四樓才停下。

    …………

    聽到腳步聲靠近,四樓包廂里知府范維屏、同知李寒石和其他大大小小的官員慌忙站起來,迎到門外。

    崔南軒也站了起來,不過沒離開包廂,而是走到窗前,居高臨下,俯視樓下的法場。

    外面一片奉承討好聲,霍明錦踏進包廂,目光和崔南軒的撞上。

    「見過人了?」他淡淡問。

    崔南軒點了點頭。

    錦衣衛帶他看過被關押起來的徐延宗,從定國公一家滿門抄斬已經過去五六年,徐延宗長大了許多,不好辨認,但他以前見過徐延宗,記得他的眉眼,他仔細看了好幾遍,少年的年紀、身量、相貌、口音都對得上。應該是徐延宗無疑。

    錦衣衛抬來一張大圈椅放在窗前,霍明錦一掀袍角,手中長劍拍在桌上,坐於窗前,道:「準備行刑。」

    范維屏應喏,吩咐左右,「把人帶出來。」

    …………

    樓下又是一陣躁動。

    錦衣衛推著一名蓬頭散發的少年走進法場,人群里嗡的一聲,先靜了一靜,然後響起一片吸氣聲,接著是壓低聲音的竊竊私語。

    二樓窗前,趙琪搖了搖頭,嘆了一聲,低語:「看上去比我們還小……」

    范家幾個少爺默然不語,沒有說話。

    一旁的傅雲英嘴角輕抿,雙手慢慢捏緊。

    從甘州一別,到如今復生為傅雲英,她有好些年沒見過徐延宗了。一開始錦衣衛推他出來時,看到那個身量高挑的少年,她還以為霍明錦抓錯了人,但等錦衣衛揪著少年的頭髮逼他跪下,讓圍觀的老百姓可以看清他的臉時,她知道,那個人就是徐延宗。

    徐延宗生得像她嫂子,大眼睛,小圓臉,笑起來的時候帶著幾分天真活潑氣,哭起來時格外惹人憐惜。

    她往後退幾步,趁趙家幾個少爺不察,出了房間。

    王大郎站在外邊等著,傅雲英道:「我有點不舒服。」

    「這種地方一點都不好玩!」王大郎急了,低頭在隨身帶的書袋裡翻找一遍,「少爺,我帶了仁丹,您吃一丸緩緩?」

    傅雲英推開仁丹,「我剛剛吃了幾杯酒,有些醉了,你去找夥計討碗醒酒湯來。」

    王大郎答應一聲,攙著傅雲英坐到角落裡,轉身往酒肆後院跑去。

    等他走遠,傅雲英立刻站起來。

    …………

    樓下,一名討飯的叫花子把一封信交到兵士手上,「勞煩拿給崔大人。」

    兵士嗤了一聲,打發叫花子走。

    叫花子道:「這封信很重要,是一位道長交給我的,耽誤了崔大人的事,你可別怪旁人!」

    兵士皺了皺眉,將信遞給身後一個夥計,「送到四樓去,給崔大人的。」

    夥計把信送到四樓,被錦衣衛攔下來了,他忙將信奉上。

    一名主簿聽到外邊說話聲,走出來看,聽夥計說明原委,視線掃一眼信封,見字跡挺秀,不似尋常人的筆跡,咦了一聲,怕是機密大事,忙接過信,回房送到崔南軒手邊。

    「大人,您的信。」

    崔南軒皺了皺眉,接過信,漫不經心掃一眼,神色未變。

    手指卻驟然捏緊信紙。

    這是他的筆跡,而這封信並不是他寫的。

    他素來謹慎,平時書寫公文用一種筆跡,私下裡書信往來卻用另一種筆跡,他的書房看守得很嚴,誰能模仿他的字跡?

    崔南軒定了定神,霍明錦就在一旁坐著,當著他的面藏信的話太過刻意。

    他不動聲色,拆開信,一目十行,飛快看完。

    這回他沒能克制住臉上的表情,目光閃了閃。

    信上說知道他亡妻的屍身葬在何處,要他立刻前去寶通禪寺。

    不管信上說的是真是假,崔南軒下意識冒出一個念頭,這事不能讓霍明錦知道。

    霍明錦的心思,他很早就發覺了,早在霍明錦南下抗倭之前。

    魏氏是崔家婦,她死了,也得葬在崔家祖墳。

    …………

    樓梯上方傳來噔噔幾聲,不一會兒,石頭領著三個人跑下樓,跨上馬,往寶通禪寺的方向飛馳而去。

    傅雲英趴在窗前,看著石頭幾人的馬跑遠,嘆了口氣。

    崔南軒果然沒有中計。

    一個已經死去多年的妻子於他來說無足輕重,哪裡比得上眼前的大事要緊。

    她原本也沒抱什麼希望,能支開崔南軒的隨從也好。

    崔南軒那人琴棋書畫無所不通,博古通今,洞察人心,但因為不屑於人情世故,對家務俗事幾乎一竅不通,較真,執拗,常常讓人哭笑不得。

    崔家和魏家有婚約在前,所以他到了京師以後,不管旁人的閒言碎語,理直氣壯找到魏家要求迎娶她,完全不因為自己一貧如洗而底氣不足。一窮二白的落魄書生娶了翰林家的千金,京師的人指指點點,嘲諷譏笑,說什麼的都有,他恍若未聞,大大方方穿著打補丁的鞋子拜訪魏選廉。

    她死了,以他的性子,一定會將她葬入崔家祖墳,哪怕兩人已經決裂。

    傅雲英知道,若崔南軒發現她還活著,勢必要抓她回去,他不在乎她在想什麼,是他的妻子,就得待在他身邊。

    如果被抓回去,他不會再給她逃出來的機會。

    她只能用屍身來試探他,上輩子她死在甘州,沒有人找得到屍骨。

    結果和她預想的一樣。

    崔南軒想找到屍骨,但他更在意自己的仕途。

    寶通禪寺那邊打點好了,石頭他們找不到送信的人,他們只會找到讓崔南軒坐立不安的東西。

    王大郎端著一碗醒酒湯回來找傅雲英,她接過碗啜飲幾口,心道: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既然躲不過,那就主動迎難而上。

    她努力自立,等脫離傅家以後,遲早還是會對上沈介溪的,既然如此,那麼今天便不能置身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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