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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嗯。」

    傅雲英目送他出去。

    「夜裡害怕了叫我,我就在隔壁。楊平衷要是過來吵你,我幫你出氣!」

    傅雲啟走出了很遠,又迴轉身,扒在門邊叮囑。

    傅雲英笑了笑,「曉得了。」

    書童提著燈籠過來接傅雲啟,不一會兒,隔壁傳來門扉扣上的聲音。

    燈火昏暗,夜色深沉。

    傅雲英拋開手中書本,背靠著圈椅發怔。

    她並非孤家寡人,韓氏,四叔,月姐,桂姐,啟哥,還有二哥……

    徐延宗的事涉及到錦衣衛,她必須鄭重。

    正自沉思,房門外傳來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幾個人站在廊下說話,依稀還有搬動桌椅的摩擦聲響。

    傅雲英蹙眉,擎著燭台走到門邊,拉開一條縫隙。

    風從外面灌進來,呼啦一聲,燭火被吹滅了。

    廊檐下,穿錦袍的楊少爺指手畫腳,支使僕從們把一盞盞玻璃燈籠掛到房檐底下。

    傅雲英想了想,打開門,「楊兄。」

    楊平衷回過頭,看到她,撓撓腦袋,「吵醒你了?」

    傅雲英沒說話,視線落到那一盞盞燈籠上面。

    「聽說你怕黑。」楊平衷解釋道,「你在甲堂住了這麼些天,頭一天在乙堂睡,是不是不習慣?別怕,我讓人在院子裡全掛上燈籠,一直燒到早上,你不會做噩夢的!」

    隨著他話音落下,僕從們次第點起燈籠,剛剛黑黢黢的南屋,一下子燈火輝煌,恍如白晝。連庭院角落裡衰敗的花草都照得一清二楚。

    傅雲英怔了怔。

    楊平衷道:「我曉得突然讓你搬過來委屈你了,我給你賠不是,你別生氣,好不好?」

    他一邊說話,一邊給旁邊的人使眼色。

    吉祥會意,捧著一隻托盤上前,掀開上面蓋的一層紅布,露出裡面一排整齊的銀錠。

    楊少爺記得第一次見面時用五十兩銀子換來全部燈謎的答案,他不差錢,而傅雲喜歡錢,那就用錢哄傅雲高興好了!

    傅雲英想著霍明錦和徐延宗的事,有些心神不定,所以對搬到丁堂的事並不在意。

    她望著眼前熠熠生光的銀錠,眸光低垂,無語了很久。

    第71章 考課

    朔風呼嘯,滴水成冰,江邊半人高的草叢被風拉扯著左右搖擺,天地間一片蒼茫。

    傅雲英聽到草叢深處壓抑而緊張的喘息聲。

    一名裹披風的女子和一個五六歲的男童躲在一處低洼的草地里,穿罅而過的寒風割過他們的臉頰,衣裳單薄,手腳早已經沒了知覺,唯有心頭尚存一點熱氣。

    男童在無聲哭泣,眼淚凝結在眼角,未及落下,已經凍成一團。

    喊殺聲越來越近,男童瑟瑟發抖,緊緊抱住女子,一頭扎進她懷裡,攥著衣袖的手指用力到發白,仿佛這樣就安全了,嘴中卻說:「英姐,他們來抓我了,我逃不掉的,你快走……」

    女子抬起頭,月光落在她清秀蒼白的臉孔上。

    「不怕,宗哥,你會沒事的。」

    她摘下斗笠,解開斗篷,將男童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嘴角微翹,淡淡一笑。

    男童怔怔地看著她,手指抓住她的衣袖,「不----」

    …………

    砰砰幾聲巨響,夢被打亂了。

    眼前的景象靜止了一瞬,呼呼的風聲戛然而止,男童的面龐迅速隱去,只剩下一團白茫茫,像每天早晨籠罩整座書院的濃稠白霧。

    傅雲英睜開雙眼,茫然片刻後,才意識到自己身在何方。

    窗前罩下一大片朦朧的彩色暈光,楊平衷命人掛在廊檐下的玻璃燈、羊角燈做工精緻,能透出不同顏色的光線,有點像元宵節時傅四老爺買給他們玩的走馬燈。燈籠輕輕搖晃,一隻羊角燈離窗戶太近了,底下綴的吉祥如意流蘇時不時撞在木格子上,發出的響聲把熟睡中的她驚醒了。

    不知是走廊光線太亮了,還是白天遇到崔南軒和錦衣衛,傅雲英又夢見了上輩子的事。

    她披衣起身,走到桌前倒了杯茶,冰冷的泛著微苦酸澀味道的茶水滑入喉嚨,涼得她打了個哆嗦,整個人立刻清醒過來。

    徐延宗還活著的事到底是誰泄露出去的……

    霍明錦真的要替皇帝賣命,親手殺了徐延宗嗎?

    她記得世子還活著時,和霍明錦情同兄弟。好幾次她陪嫂子去定國公府赴宴,聽到府中丫頭說世子在花廳陪侯府二爺吃酒,其他客人他懶得招待,世子夫人只好讓幾位小少爺出面。

    定國公一脈差不多死絕了,霍明錦果真狠得下心對昔日好友的家人趕盡殺絕?親自帶人追殺和坐視不管任朝廷追捕的性質可不一樣。

    也許他有苦衷,為取得皇帝的信任才不得不奉命追捕徐延宗,但為了報仇而殺死無辜的人,代價太大了----他得捨棄自己的良知。

    霍明錦那樣的人,通經史,曉天文,精兵法,為將能披堅執銳,征戰一方,他忠於朝廷時,是國朝之福,但若他拋棄良知,後果不堪設想……

    傅雲英坐在桌前想心事,風從角落的罅隙吹進屋子裡,遍體生涼,坐了一會兒便手腳冰冷。

    外間王大郎聽到房裡有動靜,摸黑爬起來,隔著緊閉的槅扇問:「少爺,您起了?要不要熱水?」

    「不用,你接著睡。」

    她應了一句,攏緊衣襟,回到床上躺好。

    …………

    次日一早,她伴著傅雲啟的讀書聲醒來,忽然想起,今天是新生第一次正式考課。

    通常每月三考,分經、論、策不同內容,今年因為逢著大比之年,有的副講要去應考,書院推遲考試,將三場考課全都放在月末,上午考一場,下午考兩場,一天考完。

    傅雲英和平時一樣,先站在院子裡練了一套拳,慢慢靜下心來,然後回房溫習功課。

    事情越是棘手的時候,越要冷靜。

    北屋靜悄悄的,沒有動靜。直到鐘聲響了兩遍,楊平衷還是沒現身。

    「大少爺,哼!」

    傅雲啟對著北屋的方向哼哼唧唧了幾句,拉著傅雲英去講堂,「考試在大講堂考,先生說對著聖人先賢,看誰看作弊!」

    講堂只有山長講學、舉行祭祀活動或者有重大事情要宣布時才開放,崔南軒每次講學課堂就設在大講堂內。平時學生們上課的地方是東齋。講堂設有祭壇,氣氛莊重,山長把考場安排在講堂,警告意味不言而明。

    平時的考課比入院考試寬鬆多了,不用檢查考籃,學生們只需按著順序進去找各自的位子便可。

    傅雲英和傅雲啟排到等候的隊伍之後。

    學生們神色緊張,有的人念念有聲,抓緊時間背誦經文,有的人小聲和旁邊的人低聲討論某個問題,認為這個問題待會兒很可能會考到,有的人抓這本書一目十行,臨時抱佛腳,還有的人乾脆對著講堂的方向作揖,求聖人保佑他順利通過考課。

    前面的隊伍很長,傅雲啟等得不耐煩,從袖子裡掏出傅雲英給他的那本《東萊博議》,隨意翻開一篇,小聲念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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