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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趙善姐以前也常畫這樣的小景圖,未出閣時,和姐妹打賭,一天畫一幅,或畫花草,或畫禽鳥,後來為了籌措嫁妝,她把自己的畫都賣了。
「我知道你最近新收了兩個學生,一個是琬姐,一個是崔南軒的外甥女,我看過她們的畫了,不及雲哥的。她們的畫好看,但是沒有筋骨。」
趙師爺說話向來不客氣,直言不諱道出趙叔琬和吳琴的短處。
趙善姐眼眸低垂,冷淡地笑了一下,「她們是女子,學畫畫不過是為了錦上添花,能畫出一手好畫足夠了,要筋骨何用?」
女子的畫畫得再好,終究得不到文人們的認同。
這是趙善姐花了幾十年時間悟出來的。
她擅長畫畫,並以此為生,靠賣畫將兒子撫養長大、供他科舉。然而不管男人們怎麼誇她的畫好,到最後,他們還是覺得她一個女子畫出來的畫沒有風骨,只能當做玩意,算不得真正的畫,無法和畫壇大家相提並論。
想起往事,趙善姐出了會兒神,頓了一下,「我現在只收女伢子當學生,傅雲的畫確實不錯,不過我不會為他破例。三叔另請高明罷。」
趙師爺皺了皺眉,傅雲英這個身份幾年之內應該都不會出現在世人面前,為了拜趙善姐為師影響傅雲英的計劃得不償失,而且他當初之所以勸傅雲章讓傅雲英拜師,只是擔心傅雲英和傅雲章一樣鬱積於心損傷身體,並不是非要她拜得名師當個大畫家。
「我曉得了。你說她畫得不錯,那說明她確實畫得好。這就夠啦!」
趙師爺上前收起畫,告辭離去。
趙善姐攔住他,「三叔,我很喜歡這幅勤娘子……」
趙師爺眼前一亮,捲起畫,嘿然道:「你想要?可以,拿你的荷葉圖和我換。」
他眼饞趙善姐的荷葉圖很久了,撒潑耍賴,苦苦求告,以長輩的身份威逼,什麼法子都試過了,趙善姐就是不搭理他。
趙善姐猶豫了片刻,點點頭,示意身後侍立的丫鬟去書房取畫。
丫鬟把裝畫的雕漆盒子取來,趙師爺被族侄女異乎尋常的爽快嚇到了,撓撓腦袋,「你真捨得?你的畫一幅值好幾千錢,傅雲還是個孩子……」
趙善姐將雕漆盒子塞進趙師爺懷裡,抽走傅雲的畫,面無表情道:「我喜歡這幅畫的自然意趣,至於畫值不值錢,有什麼要緊?我從來不管畫者身份高低,名聲大不大,只看畫合不合我的心意。」
趙師爺得償所願,捧著雕漆盒子,笑得見牙不見眼,點頭附和:「對,你說的都對。」
…………
回到江城書院,趙師爺立馬去找傅雲英,「英姐,再給為師畫幾幅花草圖!」
兒子范維屏仕途平順,趙善姐晚年不需要操持家業,平時以收集畫卷為樂。趙師爺嘗到甜頭,還想再從族侄女那裡誆幾幅好畫出來。
到了甲堂,卻不見傅雲英的人影。
同住一個院子的蘇桐聽到趙師爺的聲音,走到門前迎接,「先生,雲哥去長春觀了。」
趙師爺腳步一頓,臉色立刻沉了下來,甩甩袖子,冷哼一聲,「那個不著調的老道!又來搶我的學生!」
傅雲章當年差點被張道長忽悠去學什麼修真之道,現在英姐也被張道長盯住了!
趙師爺越想越氣,罵罵咧咧走遠。
蘇桐恭恭敬敬目送趙師爺,正待轉身回房,一個穿襴衫的少年從迴廊另一頭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蘇桐,傅雲和長春觀的張道長也認識?」
來人是甲堂堂長杜嘉貞。
蘇桐嗯一聲,答道:「張道長說雲哥和他有緣,要他每個月去觀中一趟,他有個妹妹,如今正跟著張道長修道。」
杜嘉貞皺了皺眉,「他那天拿出來嚇周諭如的丸藥,莫非是張道長給他的?」
蘇桐神色不變,沒說話。
杜嘉貞看他一眼,嘴角輕扯,「蘇桐,聽說你為書肆抄書賺取錢鈔,抄書能賺幾個錢?費時費力,浪費了你的好才學。」
蘇桐不語。
杜嘉貞笑了笑,「我有個差事薦於你,不知……」
不等他說完,蘇桐一口剪斷他的話,「多謝杜兄美意,我家中人口少,寡母長姐又素來節儉,嚼用不多,抄書雖然賺得不多,但足夠敷衍家中所需,而且抄書還能順便溫習功課。我這人不善交際,其他差事我干不來,還是抄書適合我。」
杜嘉貞收起笑容,「蘇桐,我看你和傅雲雖然以表兄弟相稱,實則關係疏遠。傅家人將你們一家掃地出門,你還處處維護傅雲,可他好像不怎麼領情啊!他整天和袁三、鍾天祿那些人稱兄道弟,有什麼好事先想著他們,卻從來沒關心過你……」
「杜兄,雲哥叫我一聲表哥,這就夠了。」蘇桐淡淡道。
杜嘉貞雙眼微眯。
「杜兄。」蘇桐的臉色一點一點冷下來,緩緩道,「那晚我人雖不在書院,但書院發生了什麼,瞞不住我。周大郎沒有甲堂的鑰匙,怎麼順利把其他堂的幫手帶進甲堂?又是怎麼支開其他人偷偷溜進我的齋舍,從裡面反鎖院門?他們只是想讓傅雲受皮肉之苦,有的人卻躲在背後挑撥他人,妄想不費吹灰之力便漁翁得利,世上沒有這麼輕省的事。」
他瞥一眼強做鎮定的杜嘉貞,一字字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杜嘉貞面色陰沉。
蘇桐道:「杜兄認為是什麼意思,就是什麼意思。」
杜嘉貞看著他,眸中寒光閃爍。
蘇桐面無表情回望。
半晌後,杜嘉貞從齒縫裡吐出一句冷冷的「好,好一個蘇桐!」,轉身拂袖而去。
庭間種植的花木漸漸凋零,露出枝幹原本的青綠色,枝丫伸向碧藍天空,浮雲朵朵,幾排大雁排成整齊的隊列飛過,仿佛能聽見扇動翅膀的聲音。
蘇桐駐足庭階前,視線越過枯萎的美人蕉花叢,落到北屋的窗格間。
廊下掛了兩隻大燈籠,每晚天一黑王大郎就把燈籠點起來,夜夜燒蠟燭,一個月下來得好幾百錢。她分明不怕黑,但因為傅雲啟隨口胡謅,她剛好需要一個理由謝絕熱情的同窗不斷提出的秉燭夜談、抵足而眠的邀約,順水推舟說自己怕黑而且認床,待在自己住的北屋才能睡得著,每晚早早關門,既不出去拜訪其他人,也不接待訪客。
她到底想做什麼?當真要一輩子當男人?成天和一幫半大少年混在一起,同吃同住,同進同出,以後誰敢娶她?
他默默想著心事,忽然聽到一陣鬼鬼祟祟的腳步聲靠近,餘光掃過去,臉上浮起一絲淡淡的笑容,「趙兄。」
「桐哥,剛才你和杜嘉貞起爭執了?他的臉色是真好看,都能擰出水了。」
趙琪拍拍蘇桐,「杜嘉貞那人別的都好,就是心眼小。堂里很多學生不服他,可每次考試都是他排前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