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頁

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別走啊,剛才不是說要告官府嗎?」

    幾人又羞又氣,張口結舌。

    「今天我有防備,所以你們沒能抓住我。」

    傅雲英抬頭,一個一個指出人群里剛才和周大郎一夥的另外幾人,「你們仗著自己年長几歲,欺辱弱小,為非作歹,就不羞恥嗎?你們有沒有想過,或許哪一次你們失手,可能真的不小心毀掉同窗中哪個人的雙目,害他一輩子生活在痛苦黑暗中?牙齒還有咬著唇舌的時候,何況同窗之間?偶有口角紛爭,本屬常事,能開解的,大家笑笑便過去了。不能開解的,也有其他法子解決。何至於毒打同窗?」

    幾人避開她的眼神,恨不能把腦袋縮進脖子裡去。

    傅雲英接著道:「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讀書之前,先要學會做人,你們連修身都做不到,將來如何齊家治國,如何為官,如何輔佐君王治理一方?」

    一人咬咬牙,反駁道:「你有什麼資格說我們?難道你就做到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了?」

    誰敢自誇說自己是君子?一旦這麼說了,以後必定遭同窗恥笑,因為只要有一點點瑕疵,就會被旁人口誅筆伐。

    傅雲英瞥反駁的人一眼,輕笑一聲,「我雖然不是君子,但自問不曾有害人之心,做人坦坦蕩蕩,行得正坐得直,我能不能成為君子,沒人曉得,但我和在場諸人……」她環視左右,說,「我們都可以確信,君子絕不是你們這樣的。」

    周圍的人靜了一靜。

    然後同時爆出一聲附和:「對!」

    第67章 催書

    山長姜伯春很快從副講吳同鶴口中得知學生們之間起了爭執。

    「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世人都道寒窗苦,我卻覺得讀書是這世上最簡單的事,讀書能有多難?再笨的腦殼也有開竅的一天,讀不成大儒,總能知曉些道理……世事人情,治理一方,在官場上和同僚應酬交際,可比讀書難多了……」

    放下寫了一半的文章,姜伯春嘆息幾句,小心翼翼摘下用烏綾綁縛在雙目前的靉靆,「把傅雲叫過來,我有話問他。」

    吳同鶴遲疑了一下,「山長,我問過那幾名學生了,確實是他們有錯在先,他們早就想打傅雲了,只是一直沒找到機會,昨晚他們還偷偷溜進傅雲的齋舍,還好他警醒,把人嚇跑了。其實這也不是頭一回,周諭如他們三番五次以武力逼迫學生聽從他們,如果不加以懲罰,只怕他們以後會越來越大膽,遲早釀成禍患,這樣的人不能輕縱,合該給他們一個教訓。」

    他說完,偷偷瞥一眼山長,嘀咕道,「傅雲是受害的一方,您不懲罰周諭如,卻要處罰傅雲,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我心裡有數。」姜伯春平靜道。

    吳同鶴嘆口氣,轉到外邊迴廊上,對等在欄杆前的傅雲英道,「傅雲,山長要見你,進去吧。」

    傅雲英收回凝望枝頭綴滿樹冠的嬌艷花朵,應了一聲,舉步往裡走。

    「山長仁厚,你進去以後說明事情的來龍去脈,山長不會為難你的。」吳同鶴攔了她一下,小聲叮囑道,「要是山長生氣了,你千萬別和山長較勁,山長愛惜人才,見不得學生們爭執扭打。他訓斥你也是因為愛之深責之切的緣故,你年紀小,以後就能明白山長的苦心。」

    「多謝副講。」

    傅雲英謝過他,轉身進了左邊廂房。

    屋外是晴空萬里無雲的大晴天,幾面窗戶支起來,光線如水般撒進裡屋,窗前光線明亮。

    姜伯春坐在一張雕花柳木大圈椅上,背對著窗戶,肩上籠一層淡淡金光,白髮梳得一絲不苟,抿在絹布儒巾里,背著光,臉上的皺紋看起來沒那麼明顯,「傅雲,你知道自己錯在哪裡嗎?」

    語氣冷淡而威嚴,和平時總掛著一臉笑的山長判若兩人。

    一進門就被質問,傅雲英沒有露出慌張或是委屈不忿之色,拱手行禮,垂目道:「學生明白,不過學生仍舊要這樣做。」

    姜伯春皺眉,「為什麼?」

    「山長,學生入院書讀書鋒芒太盛,勢必遭人嫉恨,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為長久計,學生應當和蘇桐那樣玉韞珠藏,不露圭角,如此方是君子為人處世之道。睚眥必報,不僅樹大招風,還流於輕浮……」傅雲英嘴角一勾,淡笑道,「然,古人有云: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書院並非勾心鬥角的地方,學生們應當在此各抒已見,暢所欲言,學問才能更進一步,若學生需要做一個事事隱忍的『隱士』,那這書院,和其他地方又有什麼不同?」

    聽了這話,姜伯春低頭沉思,書院和官場終究是不同的,學生們正值風華正茂,人人皆有少年時,誰少年的時候願意被繁文縟節束縛住,不得施展天性?

    在書院也要時刻防備他人的謀害,因而不得不低調行事,這就如同天下無道則隱,無道的書院才要求學生束縛自己的本性,向小人低頭。

    有道的書院,學子們齊頭並進,最優秀的學子不會被其他人嫉妒甚至陷害,落後的學子亦不會害怕落人恥笑。

    傅雲的意思很直白:江城書院想做有道的書院,還是無道的書院?

    如果要做無道的書院,那麼他自然會和蘇桐一樣韜光養晦。但他認為江城書院應該是有道的書院,所以他不怕鋒芒畢露。

    春風得意馬蹄急,一日看盡長安花,青春年少,為何不能肆意飛揚?

    「此其一。」

    傅雲英接著道。

    姜伯春被逗笑了,皺紋密布的臉上盈滿笑意,「喔?這還只是其一,你還有什麼理由?」

    「學生懶散,不想一而再再而三為周諭如那樣的小人勞神,他們看我年紀小好欺負,這一次動手沒占到便宜,難保以後不會再生惡意。學生將事情鬧大,當著書院所有學生的面羞辱他們,害他們在書院再沒有立足之地……如此,他們才能明白學生並不是好惹的,其他暗中對學生抱有敵意的人也能從中受到警示,以後不敢輕易欺辱學生。」

    傅雲英一句句說完,道:「這其二嘛,就是想一勞永逸,以絕後患。學生無傷人之心,但也絕不至於對心懷不軌的人心慈手軟。」

    「至於第三,經過此事,以後書院的學生們再起口角紛爭,想必不會輕易拳腳相加。」

    她道出自己心裡所想,抬起眼帘,目光坦然,等著姜伯春評判。

    姜伯春捋須沉吟,眉頭越皺越緊,一盞茶的工夫後,長嘆一聲,道:「按照書院院規,我必須罰你,你這般作弄周諭如,有失風度。」

    傅雲英垂下眼皮,道:「學生明白。」

    姜伯春看她一眼,說:「就罰你每日抽一個時辰去藏經閣幫管幹整理藏書,直到年末。」

    「多謝山長。」傅雲英鄭重作揖,作勢要退出去。

    姜伯春想了想,猶豫片刻,叫住她,「嗯?我不處罰周諭如,卻將你叫過來責罵,還懲罰你,你謝我什麼?」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