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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她一口氣說完,微微一笑,看到一旁的管幹和正辦都滿臉驚異之色,四隻眼睛瞪得大大的,望著自己發怔,眼眸微垂,看著腳下的蓮花紋青磚地,仿佛有些靦腆,「管幹和正辦、副辦管理藏書閣多年,是真正的內行,晚輩只是外行看熱鬧,見識淺薄,想法粗陋,讓管幹見笑了。若晚輩的法子有可行之處,願為藏書閣盡一份心力,若實在不堪,還請管幹一笑置之。」

    她說的東西並不複雜,稍微有學識的學子都懂。不是她故意賣弄,而是她看得出管幹故意拿簡單的事情來問她,分明有考驗她的意圖,所以她才長篇大論。

    管幹回過神,盯著她看了許久,點點頭,忽然笑了,打趣道:「莫非你家中有長輩也曾當過書院管幹不曾?」

    傅家沒有人當過管幹,不過魏選廉和魏家幾位少爺都曾短暫在館閣任職。館閣是朝廷藏書之所,看似只是個不起眼的藏書之地,實則是儲備高級官員的地方,以前入館閣是官員升遷的重要途徑。魏家的藏書就是嚴格按照館閣條規整理的。

    認真說起來,傅雲英真正整理圖書的經驗不多,上輩子幫哥哥們和崔南軒整理藏書,再就是這一世一次次不厭其煩打理傅雲章那間和他本人外表極其不相稱的書房。

    經驗少不要緊,反正書院的書不需要她親自動手整理。她要做的就是先把辦法提出來,具體實施步驟一步步完善,藏經閣這麼大,庫房堆積的新書那麼多,先解決當務之急,再將新書登記入冊,這麼多人一起動手,總比管幹和正辦、副辦領著一群不識字的雜役跟沒頭蒼蠅一樣到處亂撞要強。

    …………

    商量好流程,管幹去北齋找山長姜伯春說明情況,末了,大咧咧道:「山長,我要找您借點東西。」

    姜伯春問:「借什麼?」

    「借書院的學生!讓他們脫了寬袍大袖衫,跟著我這個管幹當幾天搬書匠!」

    姜伯春會意,看一眼窗外瓦藍的晴空,捋須淡笑,「可。」

    這樣風輕雲淡的好天氣,學子們一起整理藏經閣的圖書,說說笑笑,忙忙碌碌,既能讓他們認識到藏書借閱的繁瑣,學會珍惜藏書,還能在勞作中增進彼此之間的情誼。

    「還有,藏經閣需要一名學生幫正辦、副辦分擔書目編纂和登記造冊的事,我看傅雲對藏書管理知之甚詳,不如就選他?」

    見姜伯春猶豫,管幹連忙加了一句,「不會耽誤他的功課。」

    傅雲是新一屆學子中教授們最喜歡的小官人,他哪敢把人家強扣在藏經閣料理雜務,實在是確實找不出比他更合適的人選。

    「罷,若傅雲自己願意,這事隨你安排。」

    …………

    從藏經閣出來,傅雲英飛快穿過橘林,逕自往齋堂的方向走。

    快到月洞門時,她似乎察覺到不對勁,遲疑了一下,抬起頭,腳步陡然放慢。

    眼前忽然一黑,七八個學生從橘林里鑽了出來,手中抓了一隻面口袋,往她頭上蓋下來。

    事情發生得太快,幾乎就在眨眼之間。

    七八個人,十幾隻手從不同方向扯她的胳膊,按她的肩膀,捂她的嘴巴。

    一人難敵四手,何況她面對的是一群準備已久、遽然暴起、人高馬大、年紀大她好幾歲的生員。

    面口袋就要罩住她了。

    她卻沒有露出慌亂之色,右手抓住離自己最近的生員,左手直接朝他臉上那雙寫滿得意猖狂的眼睛招呼過去。

    這是韓氏以前教她的,打架的時候明顯懸殊太大時,專挑別人的弱點下手,不必心軟,誰先動手誰活該。

    韓氏沒了丈夫,背後無人撐腰,敢抄起鐵鍬和衛所的男人廝打,靠的就是一股不怕死的潑辣勁。

    傅雲英既不像傅老大,也不像韓氏,韓氏曾笑言,她全身上下可能也就力氣大這點隨了傅老大。

    她每天早上堅持練拳,不敢說自己身手利落,至少對付一個外強中乾的酒囊飯袋還是綽綽有餘的。當初在渡口被賊人劫持,她便是趁著賊人不備時突然大力掙脫,賊人以為她不過是個嬌弱小娘子,根本沒有防備她,讓她找到一線生機。

    和冷靜兇悍的賊人相比,書生那點手段根本不值一提。

    「啊!」沒想到她被按住手腳時還能反抗,生員猝不及防之下,被她戳中雙眼。

    一聲輕柔的,但是令人頭皮發麻的擦聲過後,被她戳中雙眼的生員驀地發出一聲悽厲慘叫,鬆開緊緊攥著她衣袖的手,捂住自己的眼睛,踉蹌著往後退,腳後跟碰到台階,一屁、股摔在地上,疼得滿地打滾,慘痛哭嚎,「我瞎了!我什麼都看不見了!我瞎了!」

    其他幾個人僵住了。

    他們還是半大少年,雖然常常合起伙來禍害其他學子,但頂多把別人提溜到角落裡揍幾頓,搶走別人的膏火錢,以欺辱別人為樂,還真不敢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眼睛受傷的學子仍在地上滾來滾去,儒巾早就不知滾到哪裡去了,衣袍髒污一片,披頭散髮,嚎啕大哭,湧出的眼淚流經傷口,又是一陣刺痛,叫得愈發悽慘。

    「諭如!」

    他叫得實在太悲慘,絕對不是假裝,傅雲竟然下手這麼陰毒,真的把他的眼睛戳瞎了!

    生員們冷汗涔涔,又是懼又是怒,驚駭得說不出話來,哪裡還顧得上傅雲英,丟下面口袋,撲到地上慘叫的學子身邊,「諭如,支持住,我們這就去請郎中!」

    周諭如捂著雙眼慘嚎,根本聽不進旁人的勸慰,手指間溢出兩道鮮紅的血液。

    黏稠的液體飛濺到臉上、身上,像毒蛇爬過皮膚,陰森可怖,生員們嚇了一跳,甩開周諭如,手腳並用著爬開。

    傅雲英站在台階前,聽著周大郎一聲更比一聲尖利絕望的哭喊,眼帘微抬,掃一眼周圍驚慌失措、渾身瑟瑟的生員們,淡淡一笑。

    生員們驚惶萬狀,躲開她的眼神,不敢和她對視。

    真是個瘋子!他們只是想給他一個教訓,他卻弄瞎周大郎的眼睛,他就不怕被抓去蹲大牢嗎!出了這樣的事,他們以後還怎麼參加科舉考試?

    眾人膽戰心驚,無比後悔惹了這麼一個不要命的煞神,看他年紀小,以為他好對付,哪想到陰溝裡翻船,鬧出人命了!

    傅雲英環顧一圈,輕啟朱唇,「眾位學兄,好玩嗎?」

    沒人應聲,只有周諭如的慘叫聲迴蕩在橘林上空。

    眾人雙手握拳,額前青筋暴起,牙關咬得咯咯響:一點都不好玩!

    「你竟然還笑得出來?」

    生員中的一人面色慘白,眼圈發紅,「枉你還是入院考試的頭名!心思竟然如此歹毒!你、你等著給周大郎賠命罷!」

    他緩過勁來,壓下心頭驚恐,大踏步朝傅雲英衝過來,大手一張,恍如鷹爪一樣,猛地朝她抓過來。

    「哈哈!」

    「好玩好玩,我覺得好玩!」

    「我也覺得好玩!」

    寂靜中,傳出幾聲竊笑,橘林深處和月洞門後頭躍出幾個身影,七八個人鑽出藏身的地方,叉腰往傅雲英周圍一站,將她護得嚴嚴實實的,抬起下巴,大笑道:「我們就是笑了,你想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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