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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傅雲英定定神,沐浴在燦爛霞光中,迎著書院全體學子或驚訝或疑惑或好奇的目光注視,慢慢走向高台。
她走得很從容,很快踏上台階。
姜伯春拍拍她的肩膀,讓出位子,讓她站到最中間。
趙師爺、梁修己、吳同鶴等教授和藏經閣的管幹含笑望著她,目光慈愛。
台下是幾百個朝氣蓬勃的少年學生,台上是飽讀詩書的教授學者,傅雲英立於高台之前,面對學生們的矚目,朗聲背誦書院教條:
「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
……
「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
……
「言忠信,行篤敬,懲忿窒欲,遷善改過。」
……
「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
……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行有不得,反求諸己。」
……
她背一句,學生們跟著讀一句。
她的聲音並不大,但吐字清晰,清亮悅耳,宛如深藏山谷的幽澗沖刷過山石,空靈澄淨。
因其從容平靜,更顯得教條中的每一個字擲地有聲,鏗鏘有力。
學生們仰望著她,一句句大聲跟讀。
無數道聲音匯集在一處,融合成巨大的聲浪,湧向四面八方,那一句句修身修己的人生格言就這麼一點一點融入他們的肺腑,又從他們的肺腑中嘶吼而出,盤旋於書院上空,久久迴蕩。
人群里,傅雲啟遙遙仰望著高台上的傅雲英,心潮澎湃,熱血沸騰,感受到胸腔里有種東西正慢慢甦醒,沸騰,燃燒。
鍾天祿、袁三,趙琪、蘇桐,陳葵、杜嘉貞,這些天慢慢和傅雲啟熟悉起來的其他學子,一眨不眨地注視著他,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
高台上,傅雲英肩披霞光,目光平靜。
…………
清朗而又渾厚,朝氣蓬勃的朗讀聲越過院牆,越過迴廊,越過亭台樓閣,傳向遠方。
一道高大身影駐足長廊深處,濃眉軒昂入鬢,五官深刻,劍眉星目,淡淡掃一眼台上錦緞束髮、英氣勃勃的少年郎,問身後的人,「誰家少年?」
知府范維屏小心翼翼回道:「此子名叫傅雲,聽說是書院這一屆的頭名,乃黃州縣人。他堂兄傅雲章是黃州縣舉人,此次上京趕考,大約能高中。」
旁邊一個書生模樣的屬官咦了一聲,道:「大人,上次在渡口,您救下的那個小娘子好像就是這一家的……」
男人沒說話,收回視線,轉身大步離去。
其他人不敢多話,連忙屏息追上去,亦步亦趨緊跟著。
作者有話要說:
…………
文中的書院學規即《朱子教條》,是朱熹為白鹿洞制定的學規。後來成為全國書院的學規並流傳至朝鮮日本。
然後古代的書不是像我們現在常看到的豎起來排列的,古代一般是攤開疊起來放進書匣的,大家可以想像一下找書的情景。
第66章 殺雞
早讀後,學長陳葵找到傅雲英,告訴她管幹有事尋她,要她去藏經閣一趟。
「傅雲,管幹在藏經閣等你。」
傅雲英想起那封信,取下自己的書袋交給身後的傅雲啟,「九哥,你先去齋堂吃飯,我一會兒就來。」
「你一個人?」
傅雲啟還記得昨晚的事,望一眼左右,壓低聲音說,「還是我陪你一起去吧。」
英姐這么小,他不放心。萬一杜嘉貞趁她落單的時候欺負她怎麼辦?雖然他膽子小,但多個人起碼聲勢壯一些,還可以幫英姐擋拳頭。
「大白天的,誰能把我怎麼樣?」
傅雲英不和他多廢話,轉身便走。
傅雲啟追了幾步,眼睜睜看著她走遠。手上提著抱著一大摞書,壓得肩膀手臂酸痛,只好按她說的先去齋堂。
東齋前院,幾個身材明顯比旁人高壯的學生看到傅雲英撇下傅雲啟,一個人往位於山谷的藏經閣去了,相視一笑,拔腿跟上去。
…………
學生們都去齋堂用飯了,通往藏經閣的長廊空蕩蕩的,庭院深處的竹林里隱隱約約傳出刷刷的掃地聲。
傅雲英走著走著,忽然腳步一頓,低頭撫平寬袖的皺褶。
餘光掃到身後幾個因為來不及躲閃而撞到一起的熟悉身影,她嘴角微翹,笑了一下,繼續往前走。
繞過涼亭,走近月洞門,甬道兩邊栽種了許多低矮的橘樹,肥厚油綠葉片間掛滿紅彤彤的橘子,像燈會上撐開的碩大傘蓋吊著一盞盞小燈籠。
穿過橘林,眼前豁然開朗,一條清澈小溪蜿蜒而過,竹木掩映中一座雕樑畫棟的四層閣樓漸漸展現在她眼前。
一個穿襴衫的青年男人站在台階前,支使正辦、副辦和藏經閣的雜役把一張張長方桌、矮春凳搬到閣前的大廣場上。
眾人忙碌著,藏經閣幾面槅扇全被取下來了,四面大敞,雜役們進進出出,廣場很快擺滿方桌春凳,小角落的地面上也鋪了一層氈子,彼此之間只留下一條條窄窄的僅容一人側身而過的縫隙。
傅雲英拾級而上,拱手朝管幹致意。
管幹正和正辦說話,看到她,細細打量幾眼,微笑道:「你就是傅雲?」
剛才早讀前明明見過,這會兒又來問她。傅雲英掃一眼唯唯諾諾、眼神躲閃,額前隱隱冒出汗珠的正辦,道:「正是晚輩。不知管幹因何事喚我?」
「你寫給山長的條規我看過了,很好。」管幹道,「不過要所有學生前來曬書,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真讓那幫臭小子全過來了,誰管得住他們?曬書可不僅僅只是把書搬出來攤開晾一晾那麼簡單,這曬有講究,收也有講究,沒有章法的話,一天下來也曬不了幾本書。」
藏經閣的藏書和世家私人藏書不同,重在收集和實用,所以並不追求版本,只要於書院有用就行,因此不如私人藏書稀罕。但即使如此,也不表示書院的藏書就不珍貴了。學生們毛手毛腳,沒做過管理圖書的事,管幹怕讓毫無經驗的他們過來曬書導致最後亂上加亂。
現在藏經閣的書至少還有個大致的分類,等學生們一窩蜂湧進去把書搬出來再搬回去,只怕連基本的編目都會被打亂。
傅雲英思忖片刻,答道:「曬書之事晚輩有一個建議,學長以及四堂堂長領頭,按照書籍的四部分類,一堂負責一類,甲堂學生負責甲部經部,乙堂學生負責乙部史部,丙堂學生負責丙部子部,丁堂學生負責丁部集部。四部再往下分,經部有易、書、詩、禮、春秋、孝經、五經總義、四書、樂、小學十類,史部有正史、古史、雜史、霸史、起居注、舊事、職官、儀注、刑法、雜傳、地理、譜系、簿錄十三類,子部有儒家、道家、法家、名家、墨家、縱橫家、雜家、農家、小說家、兵家、天文、歷數、五行、醫方一十四類,集部有楚辭、別集、總集、詩文評、詞曲五類,每堂學生們根據齋舍分為不同小組,每組十人,負責一小類。如此管理清晰,各司其職,事有專管,層次分明,不至於造成混亂,也不容易遺失東西。又因書院收藏的這四部中,經部、史部典籍最多,子部、集部最少,甲堂、乙堂的學生忙不過來,可將書院的雜役零散分至兩堂不同小組中,雜役不認字,只需幫學生們傳遞書本就行。這樣人手差不多能湊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