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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又有學生對「器小」不解。

    杜嘉貞、趙琪認為「器小」說的是管仲胸襟狹窄,說的是性情和心胸。陳葵、鍾天祿不以為然,覺得「器小」的「器」指的是君子的品德。

    眾人問蘇桐,蘇桐誰也不得罪,道兩種說法都有可取之處。

    眾人爭論一番,又來問傅雲英。

    傅雲英一邊往齋堂的方向走,一邊答道:「《論語集注》中說,器小,言其不知聖賢大學之道,故局量褊淺、規模卑狹,不能正身修德以致主於王道。管仲雖然有極高的才能功績,但所作所為不符合周禮,道德上算不得賢德君子,所以孔子說他器小。故而器即品德,這樣才吻合『管氏而知禮,孰不知禮』這一句中的『知禮』二字。」

    陳葵和鍾天祿點頭附和,趙琪皺眉,低聲和旁人討論,杜嘉貞卻哼了一聲,甩袖離去。

    周圍幾個人面面相覷,追了過去。勸他不要計較前些時候的事,他雙唇緊抿,恍若未聞。

    傅雲英看著他的背影,搖搖頭,道:「探討學問而已,不一定非要爭個高低。」

    傅雲啟嗤笑一聲,拉著她擠出人群,找了個角落的位子坐下,催促王大郎盛羊肉湯,「別理他們,湯都要冷了!」

    整整一大吊子羊肉湯,裝在刻花竹絲提爐里一路提過來,提爐內置一格專門裝火炭的槅子,能保溫,揭開蓋子,湯仍然是滾燙的。

    兩人肯定吃不完一吊子肉湯,分了些給同窗,眾人知道他兄弟倆大方,倒也不推辭,一人一大碗肉骨湯,美滋滋捧著喝。

    袁三更是不客氣,吃完一碗又過來討,傅雲英面不改色,親手幫他盛。

    沒想到他吸溜幾口又吃完了,這回不等他開口,傅雲英直接把盛湯的提爐往他跟前輕輕一推。

    袁三看了他好幾眼,風捲殘雲吃完羊肉湯,也不說聲謝謝,抹抹嘴走了。

    「這人太不客氣了。」

    傅雲啟端著瓷碗小口小口抿,眉頭皺得緊緊的,道,「上次考試的時候你借給他文具,他一句感激道謝的話都沒說,就和不認識我們一樣。長沙府那邊的人都是這樣的做派麼?」

    「書院的幾位教授還有學長陳葵也是長沙府人,你別一竿子打翻整條船。老師那次以端午競渡之事取笑所有黃州縣人,你服氣嗎?」

    傅雲啟嘿嘿一笑,「我錯了。」

    吃完消夜,從齋堂出來,傅雲英聽到身側一堆人湊在一起悄悄說話的聲音,扭頭看了一眼。

    那些人連忙停下嘰嘰喳喳,靠前幾步,踏進迴廊,「雲哥,吃完了?」

    傅雲英每天晚飯前和同窗探討學問,後來過來找她的人越來越多,遂改成晚飯後、戌時前。這些人怕別人捷足先登,她吃飯的時候他們就在一邊守著等她吃完。

    她點點頭。

    眾人笑了笑,跟在她身後往乙堂走來。

    傅雲英住甲堂最裡面的一間院子,甲堂管理嚴格,乙、丙、丁三堂學子不敢隨便闖入。為方便其他三堂的學生,她把探討學問的地方改在傅雲啟的齋舍內,乙堂堂長大大咧咧,不怎麼管事,乙堂出入無須查問身份,較為寬鬆。

    她走在最中間,身邊跟著傅雲啟,其他人退後半步,呈半包圍的架勢將她圍在最當中。

    一行人漸行漸遠。

    齋堂門口,陳葵目送傅雲英離去,側身對一旁臉色陰沉的杜嘉貞說,「杜兄,你我同年入院求學。你也曉得,書院規矩,學長的人選由山長和教授們決定,從來不以資歷或是年紀論先後……傅雲年紀雖小,但才學上進步飛快,而且於制藝上天賦極高,假以時日,或許能和你我一爭長短。那日你故意為難他和蘇桐,未免太過急躁,與其耿耿於懷,不如化干戈為玉帛。」

    這意思其實已經說得很明顯了。

    陳葵前些時接到家中來信,父親患病,他身為人子,放心不下,可能回鄉侍奉父親左右。到那時,學長一職空缺,四個堂長中,杜嘉貞和他交情最好,才學最拔尖,只要教授們點頭,接任學長的人極有可能是他。

    學長和堂長比起來,當然是學長更為風光。

    前提是杜嘉貞在處理和傅雲的爭執上能夠表現出他的大度來,教授們喜歡公正厚道、心胸寬廣的學長,而不是一個空有才學、不懂如何與同窗打交道的衝動少年。

    傅雲那天也算不上頂撞,只是對他的處罰有疑義而已,換做陳葵,一定會耐心告訴傅雲書院的學規規定,根本不會出現爭執。

    說起來還是杜嘉貞自己想在新生面前樹立威望,拿人作筏子時不小心碰了壁,偷雞不成蝕把米,被傅雲頂回來了。既然要當眾立威,就應該事先籌劃好,而不是隨便找個人撒氣。

    這種雞皮蒜毛小事,一笑置之也就罷了。

    傅雲事後沒說過一句杜嘉貞的不是,看到年長於他的生員,恭恭敬敬,客氣有禮。

    反觀杜嘉貞,揪著那天的小衝突不放,失了風度。

    陳葵話中有話,但杜嘉貞此刻腦海里翻來覆去重現那天和傅雲之間的口角,滿心憤恨,哪裡聽得出陳葵的話外之音?

    …………

    被一個學子追著問了好幾個問題,眼看外邊天已經黑透,傅雲英辭別傅雲啟,趕在落鎖前回到甲堂。

    長廊掛了幾隻燈籠,罩下暗淡光芒,風吹過庭院,樹枝搖動,發出窸窸窣窣摩擦聲。

    靜夜裡聽來,有點陰森。

    四面齋舍關門閉戶,天氣冷,學子們躲在房中靠著爐子溫習功課,沒有人大晚上還在外邊閒逛。

    但今晚未免太安靜了,平時總有晚歸的學生敲門喊醒住一個院子的人放他進去,時不時便響起一陣急切的砸門聲。偶爾還有幾個學生效仿前人秉燭夜遊,冒著寒風對月抒懷。這會兒四周卻冷冷清清,只有嗚嗚風聲。

    傅雲英加快腳步,走到長廊最裡面,試著推門,門紋絲不動。

    院門從裡面鎖上了。

    不管她什麼時候回來,王大郎一定會為她留門,等她進門以後才上門栓。今天怎麼從裡面鎖上了?

    傅雲英遲疑了片刻,眼角餘光看到兩旁陰影處似乎藏有幾個鬼鬼祟祟的少年,沒有猶豫,立刻轉身。

    她一路疾走,找到陳葵住的齋舍,叩門。

    陳葵是學長,時常有人來找他打聽事情,裡面的人很快答應一聲,打開門,看到傅雲英,躬身請她進去,「傅少爺。」

    傅雲英面色如常,「學長在做什麼?」

    書童答道:「少爺在書房看書。」

    兩人一壁廂說話,一壁廂往裡走,裡邊陳葵聽到說話聲,探頭往外看,認出來客是傅雲英,略顯詫異,「怎麼這時候來?可是出了什麼事?」

    「學長,不知蘇桐在何處?」

    傅雲英含笑問。

    蘇桐學習刻苦,不可能早睡,敲門沒人應,只有兩種可能,要麼蘇桐故意裝作沒聽到,要麼蘇桐也不在齋舍里。

    「他家中有事,剛才告假回去了。」陳葵答,放下手裡的書本,站起身,打趣道,「莫非你果真怕黑?蘇桐不在,你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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