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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剛搬來書院,還沒四處逛一圈呢,誰靜得下心寫文章?傅雲啟一陣心虛,眼神躲閃,搔搔頭,「我這就去寫。」
他出了北屋,走過天井,路過蘇桐住的南屋,伸長脖子往敞開一條細縫的門縫裡看。
蘇桐坐在窗前,左手捧了本書,右手執筆,一邊看書一邊寫批註。
趙琪剛剛過來邀他去山谷遊玩,一大幫少年官人說說笑笑,興致勃勃。奴僕抬著攢盒、氈子在旁邊等候,熱鬧極了。
蘇桐婉拒不去。他沒帶僕人伺候,在趙琪那幫人瞠目結舌的注視中挽起袖子,自己收拾了屋子,鋪好鋪蓋。趙琪知他不愛歡宴玩樂,沒有強求。
怪不得他倆能得頭名……
傅雲啟臉上發燙,定定神,回房找出筆墨文具,鋪紙拈筆,埋頭書寫。
…………
夜色濃稠,涼風吹拂。庭院幾株木芙蓉沐浴在帶著露水氣息的夜風中,慢慢舒展開枝條,枝上幾朵半合的花朵搖搖欲墜。
王大郎坐在門檻上,靠著門框打瞌睡。
傅雲英讀書讀得入神,等放下書本才發現天已黑透。叫醒老老實實守了一下午的王大郎,讓他回屋裡睡,這麼冷的天,夜裡坐在風口睡覺,明天肯定要病倒。
王大郎揉揉眼睛,「少爺,您還沒消夜呢!」
聽他這麼說,傅雲英愣了一下,腹中果然騰起一陣火燒的感覺。
午飯吃得簡單,晚飯忘了吃,都餓過勁了。
這時候學生住的齋舍最外面一道大門鎖上了,供學生們早午飯和消夜的齋堂也關閉了。
好在齋舍的學生人人都備有煮茶的小爐子,夜裡讀書肚餓了,可以自己煮些容易克化的小食果腹。以前曾有學生燒爐子不慎引起走水,燒了半邊房子,書院把學生們的爐子全收繳了去,不到幾個月還是送還回來,秋冬寒冷,學生不燒爐子根本熬不過漫漫冬夜。
「我給少爺調碗藕粉吃?還是煮麵疙瘩?」
「煮麵疙瘩吧,別擱豬油。」
麵疙瘩煮好了,送到房裡,一大海碗,加了肉脯、雞蛋和醬菜,看起來賣相不怎麼好看,不過淋了層滷汁,吃起來爽滑微酸,很開胃。
「要不要給蘇少爺送一碗?」
王大郎問傅雲英。
蘇桐下午也沒去齋堂領消夜,他房裡的燈還亮著。
「送。」傅雲英道。
蘇桐並未表露出敵意,一切只是她的猜測。
王大郎提著燈籠出去,不一會兒笑著回來,「蘇少爺說讓我代他謝少爺。」
一夜無話。
次日天還沒亮,幾聲沉重的鐘鼓聲喚醒沉睡的年輕學子們。
傅雲英習慣早起,這時候剛剛梳洗畢,換上一件八成新的衣衫,步出齋舍。
蘇桐迎面走了過來,也是一身新衣,新鞋,收拾得一絲不苟,溫言道:「今天山長主講,得去大講堂。」
兩人並不是最先走出齋舍的,通向講堂的長廊里已經站了幾個年長生員,其中一個青年生得濃眉大眼,相貌堂堂,穿圓領寬袖襴衫,面容嚴肅。
「你們兩個,叫什麼?」他看到傅雲英和蘇桐,斜眼問。
蘇桐上前一步,「晚輩蘇桐,他是傅雲。」
青年穿襴衫,已經是個秀才了,按規矩,士子們以功名論輩分,所以蘇桐自稱晚輩。
傅雲英不由瞥一眼蘇桐,他原本也能考上秀才的,錯失考試機會後,他反應著實平靜,現在要在其他秀才面前自稱晚輩,也不見他有什麼黯然之色。
這份隱忍……和崔南軒太像了。
青年便是甲堂堂主杜嘉貞,他哼一聲,道:「少年英才,最忌浮躁,你們今天起晚了,排到最後面去等著!罰你們站一刻鐘。」
他手指的方向在長廊最盡頭處。
在新入院的學生中,蘇桐和傅雲英已經是最早到達長廊的,還有很多學生一邊穿衣裳一邊嘰里呱啦叫著往這邊趕,杜嘉貞沒有懲罰他們,卻單單當著眾人的面訓斥二人,明顯是針對。
蘇桐沒有分辯,示意傅雲英和他一起過去。
傅雲英站著不動。
蘇桐眉頭輕輕皺了一下。
見傅雲英不動,有人低聲議論,「那是誰?」
旁邊的人答:「傅雲,這一屆第一考進來的。」
聚集的人越來越多,傅雲英仍然紋絲不動,杜嘉貞臉色沉了下來,「我乃甲堂堂長,掌監督之責,你這是視書院教規於無物?」
這一聲質問問出來,威脅意味不言而明。
書院不僅教授知識,更重視培育學生品德,按照教規,學長、堂長可約束監督學子言行,學子若不從教導,輕者扣除膏火錢,降級附課生,重者可能被趕出書院。
有人忍不住嘲弄道:「以為入院考試考第一就能在書院橫著走?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看熱鬧的人將台階堵得水泄不通。
傅雲英仿佛沒聽見人群里此起彼伏的譏笑,沉吟片刻,拱手道:「杜堂長,不知我和蘇學兄觸犯了哪條學規,還請明示。」
周圍靜了下來。
正站在一處說閒話的學子們目瞪口呆,視線如潮水般匯集到敢於頂撞杜嘉貞的傅雲英身上。
蘇桐飛快掃傅雲英一眼,就這麼幹脆利落地把他拉下水,夠果斷的。
杜嘉貞雙眼微眯,不怒反笑,「你這是在質問我?」
傅雲英神色不變,緩緩道:「晚輩剛入學,對書院的學規還不大熟悉。記得陳學長說書院不分冬夏,卯時頭鐘鼓,卯時半二鐘鼓,待三鐘鼓後方開課,朗讀一個時辰的經文後,於巳時正吃早飯,飯後主講們授課。一天下來共有早飯前,早飯後,午飯後三堂課,若無故曠課或遲到,扣膏火錢兩百文。這才剛敲過頭鐘鼓,我和蘇學兄並未遲到,為何堂長要罰我們?」
她說完,環視一圈,微微一笑,指指遠處披頭散髮、正滿頭大汗往這邊疾跑的學子,「若杜堂長要處罰我和蘇學兄,他們是不是也要受罰?」
周圍被她手指指中的學子臉色大變,紛紛後退。
你是第一,你敢頂撞杜堂長,我們不敢啊!別帶上我們!
杜嘉貞次次考課都在書院排前三,又剛中了秀才,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年輕人愛面子,被傅雲英當眾反駁,怒不可遏,但他故意懲罰二人確實沒有理由,不過隨意而之,給他們一個下馬威罷了。
歷年都是如此,從沒人當眾和堂長頂嘴,這小子竟然敢讓自己難堪?
氣氛僵持住了。
眼看杜嘉貞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傅雲英忽然笑了笑,「莫非今天山長主講,點卯的規矩和平時不同?」
周圍的人面面相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她想說什麼。
還是被其他人拉過來解圍的學長陳葵反應快,插到二人中間,笑著道:「山長講學和平時一樣點卯,不過院中學子為示敬重,會特意早到一刻鐘。你們剛入學,不曉得這個也是情理之中。」看一眼面色不善的杜嘉貞,給他使了個眼色,「杜兄素來仰慕山長才學,每逢山長講學日都起得最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