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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不過也要注意分寸,自信從容和自大自滿往往只在一念之間。

    她記得陳葵說過,入院考試的前十名有特權,可以自己選擇入住的齋舍和同住的舍友。她不敢肯定自己一定能排前三,但前十她還是有信心的。

    傅雲英瞥傅雲啟一眼。

    但願九哥能考進前三十名成為正課生,她這麼辛苦督促他溫習功課為的就是這個,和其他人住委實不方便,和自己的哥哥住最妥當。

    傅雲啟捕捉到她的視線,撓撓頭,嘿嘿一笑。

    傅雲英想起一事,打發他出去:「九哥,你去書房把今天考試寫的文章默寫出來。」

    傅雲啟愣了一下,「英姐,今天也要逐字逐句講解八股文?」

    傅雲英要求他每天練筆,寫出來的文章不管通不通,結構一定要完整。夜裡她看過文章,逐句逐段找出錯誤和不足之處講給他聽,讓他回房修改。等修改得令她滿意了,再接著做下一篇。

    前些天為了應付入院考試,他每天早起晚睡,嚴格遵守她定下的時刻表,現在考試已經結束了,難道還要繼續?

    他都打算好了明天去蘇桐租住的地方找他,然後一起到處逛一逛……英姐到底是什麼托生的,比他們聰明就罷了,還這麼刻苦!

    仿佛能聽懂他在腹誹什麼,傅雲英唇角微掀,眸中浮起幾絲意味深長的笑意,「九哥,寫不寫?」

    傅雲啟條件反射,當即點頭如搗蒜,「我寫,我寫!」

    英姐的眼神太有威懾力了,他不敢不從。

    …………

    趙師爺含笑看著兄妹倆說話,目送傅雲啟出去,看向屏退下人之後還把窗戶也關上的傅雲英,「想問什麼?」

    傅雲英輕聲問:「老師,京師那邊近來出了什麼大事?」

    趙師爺揚揚眉,放下茶盞,「要說大事嘛,無非是皇城裡的新聞。皇后上書自請廢后,移居觀中修道,皇上允了,想趁機冊封他寵愛的貴妃為後,大臣們一致反對。還有一件,禮部侍郎崔南軒因為觸怒皇上被罷官了,今天你們在姚老家中見到的那個俊俏官人就是他。」

    皇上還是皇子時就和正妃感情不睦,更為喜愛府中一名孫氏妾侍。孫氏為他生下長子,皇后卻多年無所出,皇上登基時便想直接立孫氏為後,被大臣們以皇后是先帝親封的皇子妃為由攔下來了。這幾年皇上為了廢后之事和朝臣們多次發生衝突,大臣們很有原則,皇上可以濫殺兄弟子侄,但皇后不能廢!

    皇后為人剛正,不是輕易妥協之人,皇上冷落她,她甘之若素,照舊能把吳貴妃壓得死死的,突然自己請求退位讓賢,滿朝震驚。閣臣們措手不及,正約齊一起去左順門哭諫,宮裡傳出消息,皇后已經脫下禮儀制服,換上一身道裝,遷宮另住。

    生米煮成熟飯,朝臣們無可奈何。

    據說崔南軒就是因為不願為皇上起草封后詔書而被罷官的。

    聽到這裡,傅雲英嘴角上揚,笑容淡漠。

    果然如此,以崔南軒的手段,即使罷官,他也要討回一點什麼。即便如喪家之犬一樣被趕出京師,他也不忘為自己造勢,單憑反對立孫氏為後而丟官,他在士林中的聲望必定又上一層台階。

    趙師爺感嘆幾聲,叮囑傅雲英:「英姐啊,這幾年京師不大太平,你二哥還在路上,也不曉得他如何了。你寫封信給他,告訴他今天在姚老那兒看到崔南軒了。」他停頓了一下,「其實我覺得仲文不必急於應考,他自己也無意仕途,可惜他母親望子成龍。京中情形不明,霍明錦和沈閣老斗得你死我活的,他這麼早踏入仕途,未必是好事,搞個不好就可能捲入閣老和錦衣衛之間的爭鬥中去……」

    傅雲英神色微變。

    她抬起眼帘,用平淡的語氣發問,「我聽二哥說,沈閣老是個權臣,非清流忠臣,也絕非大惡奸臣。這位霍明錦大人,又怎麼說?」

    趙師爺雖是沈介溪妻子的堂叔和啟蒙老師,但卻從不和沈家來往,而且十分看不慣沈介溪為了獨攬朝綱不惜將反對他的閣臣誣陷致死。

    趙師爺笑了笑,並不詫異於她的問題,這些天他有意無意培養她對官場之事的認知,也是為將來做準備,她不能做官,但有必要知道朝廷大致情形,以免無意間得罪哪方的親眷族人,士林之人和官場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沒有人能真正置身事外。關起門來死讀書是為了科舉應試,如果考中功名以後還和以前一樣兩耳不聞窗外事,那不必做官了,趁早回家帶學生吧!

    「霍明錦本是個少年將軍,霍家家祖是開國功臣之一,一門忠烈,簪纓世家,可惜他在海上失蹤幾年,回來後性情大變,竟甘為爪牙……」他嘆息一聲,搖搖頭,接著道,「這次皇后被逼自請上書廢后,就是他的手筆。」

    按例,皇后的家人獲封侯爵之位。本朝皇族后妃大多是平民出身,皇后娘家人窮了三四代,陡然富貴,得意忘形之下難免幹了些蠢事。霍明錦身為指揮使,掌巡查緝捕,抓住皇后家人的把柄威脅皇后,皇后為了保住家人才不得不主動讓出後位。

    簡單說完廢后之事的來龍去脈,趙師爺不無遺憾道:「追捕定國公後人,迫皇后讓賢,和后妃聯手……昔日那個戰功赫赫,十二歲起便隨父兄出征的少年將軍,也成了一個媚上權臣。」

    他言語之間頗多感慨,顯然極為痛惜。

    傅雲英不置一詞。

    …………

    夜色濃稠,數不清的螢蟲在院子裡飛舞,發出溫柔朦朧的淡黃色光芒,猶如墜入凡間的點點繁星。

    花木扶疏,夜幕中看不清花紅柳綠,只能依稀辨別出牆角美人蕉叢靜默的暗影。

    傅雲英剛洗了頭,散著烏漆頭髮,穿了件長夾襖,憑窗讀書。

    芳歲袖子高卷,在一旁研墨。

    「少爺,好了。」

    少傾,芳歲輕輕喚了一聲。

    傅雲英放下手裡的手抄本《東萊博議》,眼神示意芳歲出去。

    她寫信的時候不喜歡旁邊有人看著,雖然她知道芳歲不認字。

    寫了些近況,告知傅雲章她將入院讀書,提了一句姚文達的病情,提醒他注意京師的風向……

    最後寫到一個霍字,筆尖停頓下來。

    她蹙眉沉思,怔怔出神。

    那枚青綠魚佩交給傅雲章了,本是打算托他幫忙送還給霍明錦的。

    那夜天色昏暗,她神思恍惚,沒有認出救她上岸的男人是誰,只記得對方身形高大,足足比船上的隨從們高出一大截。

    後來回到黃州縣,慢慢打聽錦衣衛中姓霍的高官。霍明錦昔年多次率軍出征,驍勇之名無人不知,連盧氏這樣的閨中婦人也知道他的事。傅四老爺沒費多少功夫就打聽出現任錦衣衛使是以前的霍將軍。

    稍加聯想,傅雲英確認救起她的人是霍明錦。

    仔細回想,她上輩子自成親以後似乎就沒見過這位關係疏遠的表兄了,不過大概是幼時初見印象太過深刻的緣故,她還能清晰憶起他的長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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