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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陳葵收起臉上的不贊同之色,走了進去。

    生員們噓寒問暖,態度恭敬。

    後輩在場,姚文達神色略緩和了一些,和陳葵說了幾句話,不知怎麼又不耐煩了,搖手哄他們出去。

    陳葵素知姚文達的脾性,倒也鎮定,「萬望學台好生保養。」

    一行人又退了出來。

    趙琪拿我行我素的趙叔琬沒辦法,把她拉到一邊,勸她回去:「我們一群半大後生在這兒,你一個女孩子湊什麼熱鬧?仔細堂姑姑罵你!姑母為人嚴厲,你好好跟著姑母學畫,別當還是在家裡,人人都讓著你。」

    趙叔琬皺眉說:「表兄看到崔侍郎之後就把我和八哥給忘了,我怎麼回去?原本說好一起去裱畫鋪買鵝溪絹的,堂姑姑的畫要裝裱,表兄說要親自幫堂姑姑選花樣,他不在,我和八哥不好做主。」

    「下次去不就行了?」聽了她的話,趙琪暗暗鬆口氣,他還以為趙叔琬是為了接近傅雲才故意留下來的,「你和八弟先回范府,崔侍郎是京官,表兄身為地方官,自然要聽他差遣,難道表兄還能為了你和八弟撇下他不成?」

    趙叔琬撅起嘴巴,有意無意瞥一眼傅雲英,似乎不想就走,趙八郎扯扯她的衣袖連聲催促,她一跺腳,氣沖沖離去。

    「喲!」傅雲啟怪模怪樣叫一聲,湊到傅雲英身邊,「趙家小姐好大的脾氣!英姐,你以後小心點,她老瞪你。」

    傅雲英沒理他,撇下眾人,找到姚家老僕,「請的是哪位郎中為姚翁看脈?」

    老僕回道:「勞小相公掛心,托令兄的福,昨日張道長親自過來給我們老爺診脈,留下張方子,今天藥抓回來,老爺吃了兩劑藥,精神比前幾日瞧著要好。」

    姚文達時常臥病,傅雲章臨行前托僕人照應姚家,一應柴米油鹽生活所需代為採買,姚文達從不收治下分文,但心中認定他是自己的學生,便沒和他客氣。傅雲英受傅雲章囑咐,搬來武昌府後,人雖未來,也三五不時著家僕過來看視。姚家老僕知道她是傅雲章的弟弟,對她很是感激。

    「那位崔大人……」傅雲英話鋒一轉,漫不經心問,「是幾時來的?」

    老僕臉色變了變,探頭左顧右盼,壓低聲音說:「老爺剛剛囑咐過我,讓我和小相公說一聲,京中出了大變故,小相公記得去信提醒二少爺,進京以後,千萬莫要前去拜望沈閣老!」

    他頓了一下,彎腰說:「剛剛那位崔大人就是罷官了的,他可是侍郎老爺,官帽說摘就摘。這官老爺啊,不是那麼好做的。」

    傅雲英神色不變,點頭應下。

    同安二十年的前三甲,狀元姚文達被排擠出翰林院,掛了個提督學政之名,卻處處受沈家掣肘,無法插手湖廣學政之事。榜眼的仕途更為坎坷,早已不知身在何方。

    當年的同榜進士雲散四處,有的默默無聞,有的已經離世,有的閒雲野鶴,有的連遭打擊一蹶不振。

    現在平步青雲,大有成為沈介溪左膀右臂勢頭的探花郎崔南軒也折戟沉沙,罷官歸鄉。

    官場局勢瞬息萬變,猶如航行海中,前一刻還是風平浪靜,一帆風順,轉瞬間驚天駭浪,船毀人亡。

    …………

    從姚家出來,趙師爺逕自帶著傅雲啟和傅雲英去貢院街,生員們要返回江城書院,趙琪急著往范府去打聽崔南軒南下的原因。

    大家拱手作別,各自散了。

    「有把握得第一嗎?」

    回到家中,丫頭們奉上溫茶,趙師爺撩起道袍衣角,端坐於正堂前,劈頭就問。

    傅雲啟瞠目結舌,驚出一身冷汗,意識到趙師爺不是在問自己,偷偷瞟一眼傅雲英。

    幸好不是在問他。

    傅雲英接過茶盞送到趙師爺面前,道:「老師不是教我要戒驕戒躁麼?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不若別人多矣。」

    趙師爺捋須微笑,吃口茶,「你也不必妄自菲薄,若考賦詩或是古文,你確實不及趙琪、蘇桐他們。考帖經,做八股文,卻都是你的長項了。加上這半個月我不辭勞苦的指點教導,你一定位列前十。」

    入院考試比童子試簡單,靠的無非是死記硬背的功力和對格式的套用,真正考文采的地方不多。

    所以像趙琪、蘇桐這樣才華出眾的學子很難在入院考試中出頭,因為大家都答得差不多,純粹比記憶力和底子扎不紮實而已。

    大才子考帖經,一身才氣無處使。

    傅雲英基礎打得牢,擅於模仿,文思不如蘇桐、趙琪,對文題的把握力和闡述論證邏輯卻比他二人要強。而且她少年早熟,眼界比同輩學子更為開闊。

    趙師爺信心十足,覺得她很有可能拔得頭籌。因為她不僅準備充分,正好年紀比蘇桐和趙琪小,又生得靈秀,這可是一大優勢。

    科舉考試中有一條眾所周知的潛在規則:考官一般會對年紀小、風姿出眾的考生格外寬容優待。

    比如金鑾殿上那位萬歲爺爺就毫不掩飾自己對相貌過人的官員明顯的偏愛,喜歡招攬年輕貢生,也不管官員是否有真才實幹,合眼緣的就拎到身邊當差。先帝在位時也是如此,身邊一眾文臣個個俊雅斯文,崔南軒就是他破格提拔的。

    屬國使者來朝進貢,見到當朝幾位內閣閣臣,為他們的風采所懾,呆若木雞,辛辛苦苦學會的官話忘了個精光,回國後特意上表表達傾慕之情。士子們引以為風雅之事。

    別看閣老們一個個老沉持重,私底下也會在意自己和其他同僚孰美孰丑。

    江南富賈之家為此專門挑選眉目清秀的孌童養大,供其科舉,以待其高中後回報養育之恩。南方士子極為重視容貌風度,士子傅粉描眉,蔚然成風。至於不惜花費重金添置華貴衣料裝飾自己,打腫臉充胖子也要買幾個清秀書童隨身伺候,更不必提。

    科舉考試是士子們生活的重心,這種重視外貌、追求風度的風氣自然而然也影響到學校書院。

    年紀最小卻氣度沉穩的傅雲英無疑占了很大的優勢。

    還有一點,傅雲英的字寫得好,有大家神韻。

    這也是能獲得山長、主講偏愛的一大亮點。

    「卻不是我妄自菲薄,學問之事,向來難以論定。」傅雲英平靜道。

    考都考了,最後結果看山長如何評判。

    趙師爺一哂,撇撇嘴角,手指輕點傅雲英前額,抱怨道:「和你二哥一樣沒趣兒。」

    他的學生,就應該自信滿滿,瀟灑不羈,最好頭一個走出考場,當眾鄙視其他學子,其他人恨得牙痒痒,也拿她沒辦法,還得賠笑臉找她討教,這才好玩嘛!

    傅雲英笑而不語,她知道趙師爺在想什麼。

    考試的時候她確實如那天對趙琪所說的「盡力而為」,她不怕鋒芒畢露惹來其他人的妒恨猜忌,少年人,當有少年意氣。

    雖然她心態上並非少年,但鎮日置身於一群英姿勃發、朝氣蓬勃的少年學子當中,免不了被他們感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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