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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蓮殼問她們:「少爺呢?」
丫鬟們對望一眼,神色驚惶,其中一個膽子最大的清清嗓子,壓低聲音說:「少爺剛才讓管家把容姐叫過來,罰容姐跪下……容姐哪受過這個氣?鬧著要去找老太太評理,少爺……」她吸一口氣,仿佛心有餘悸,接著道,「少爺竟然發脾氣了!」
傅雲章向來斯斯文文的,雖然在家中時冷清淡泊,不愛和人玩笑,但還從未當著下人的面發怒。
傅容是老太太的掌上明珠,雖是抱養的,卻極受老太太疼愛,比傅家其他房正經出身的小姐們還尊貴。她仗著母親寵愛,曾多次頂撞傅雲章,傅雲章侍母甚孝,又是個男子,不大在意內帷之事,能忍讓的儘量忍讓,只要母親喜歡,他聽之任之,隨傅容胡鬧。
久而久之,傅家下仆習慣傅容在府里說一不二。今天傅雲章忽然破天荒懲罰傅容,丫鬟們全都驚呆了,怔愣半天后才反應過來跪在書房正堂前的小娘子果真是傅容沒錯。
和丫鬟們白日做夢一樣的呆愣不同,蓮殼聽說傅雲章罰傅容下跪,喜得一蹦三尺高,「早該有今天了!少爺脾氣好才讓著她,她倒好,真以為我們少爺是泥捏的人,可以讓她隨便拿捏!」
傅雲英微微蹙眉,難道傅雲章把她叫來只是為了讓她圍觀傅容受罰……這好像有點不太對勁。
※※
書房正堂,傅容跪在蒲團上,淚水漣漣,泣道:「二哥哥,你不講道理!」
傅雲章站在隔間書架前收拾書本,聞言頭也不回,只留給她一個沉默的背影。
「我不跪了!我去找娘來為我主持公道!」傅容一抹眼淚,提著裙角站起身,冷哼道,「你憑什麼讓我跪?」
旁邊負責看守的丫頭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一臉為難,指指條桌上正裊裊噴出一股香菸的蓮花香爐,小聲道:「容姐,少爺說讓您跪半個時辰,香還沒滅,您得接著跪。」
傅容咬咬牙,依照她以往的脾氣,別說是罰跪,傅雲章語氣稍微重一點,她早就飛奔去母親房裡哭訴了,可傅雲章剛才不怒自威的樣子實在把她嚇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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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姐,傅家的鋪子上的生意,田地莊子的進項出入,包括這所宅院,全部是我掙來的。我是傅家大房的嗣子,你的兄長。你以後的親事,你將來的嫁妝,只在我一念之間,我讓你嫁得風光,你自可高嫁,我不認你,黃州縣哪家大戶敢娶你進門?只要我想,可以讓你出閣後一輩子回不了娘家。」
傅雲章說這些話時和平常一樣語氣淡淡的,臉上沒什麼表情,一如既往的溫和而疏遠,但他說的話卻讓傅容心驚肉跳,冷汗涔涔。
「二哥哥,你既然威脅我?」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下意識抬出陳老太太,「你不怕我去找娘告狀?娘不會讓你這麼做的!我的婚事你做不了主!」
傅雲章嘴角輕扯,笑容譏誚,望著門口的方向,目光冷如臘月寒冰,「我十幾歲中舉,不及弱冠,從族裡收回全部祖產,你覺得我真的拿你沒轍?」
他慢條斯理道,「你仔細回想,從小到大,生意往來,鋪子裡的買賣,包括你的親事,最後是由誰說了算。」
房門大開,風從外面吹拂進來,傅容面色紫漲,心頭燥熱,身子卻冷得瑟瑟發抖,一陣陣涼意從腳底竄起,手心沁出細汗。
母親對她百依百順,二哥哥對母親言聽計從,她站在最頂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但細究起來,除了吃穿家用這些小事,二哥哥真的打定主意要做什麼時,誰都攔不住。族老們都聽二哥哥,何況母親只是個沒什麼見識的內宅婦人?
「母親寂寞,我身為人子,不能常伴母親左右,心中難安。後來陳家把你送了過來,有個女兒陪伴母親,陪她說說話,打發時光,替我盡孝,我樂見其成。」
傅雲章微微一笑,溫和道:「母親久居內宅,從不外出。你能胡作非為的地方,也就大宅這幾所院子了。出了傅家,我要你生你便生,我要你生不如死,你就得好好受著。」
直到此時,傅容才意識到自己的哥哥是短短几年間重振傅家家業的二少爺,是族老們倚重信任的主心骨,是母親作威作福的依仗和底氣。
她臉色一時青,一時白,汗水濕透衣衫,手腳發軟,嚶嚀一聲,跌坐在地上。
「即使我離開黃州縣,這裡也有我留下的人看守。你最好安分守己,好好孝順母親,我是你的兄長,能照拂你一二,絕不會撒手不管。如果你冥頑不靈,趁我不在鬧出事端……」傅雲章俯視軟倒在腳下的傅容,慢慢道,「我言盡於此,你自己掂量。」
※※
從頭到尾,傅雲章語氣輕柔,傅容卻膽戰心驚,單單只是回想方才的情景就忍不住渾身發顫。
她擤擤鼻子,無聲抽噎,重新跪回蒲團上。
窗外傳來雜亂的腳步聲,丫頭們說說笑笑,簇擁著什麼人往裡走。
二哥哥愛靜,誰敢在書房高聲談笑?
傅容心中既委屈害怕又彷徨無助,一種莫大的恐慌攫住了她,她急需什麼東西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扭頭看向門口,一雙小巧精緻的繡鞋踏進門檻,目光再往上,淺綠裙,月白絲絛,黃綢襖,烏黑油亮的雙螺髻,修眉俊眼,肌膚白膩,已經能覷出是個美人胚子了。
看到來人,傅雲章突然的狠厲帶來的恐懼霎時不翼而飛,滿心眼裡只剩下憤恨,傅容盯著傅雲英,雙眼赤紅,眼裡似能噴出火來。
都是她害的!
丫頭們察覺到傅容神色不善,眼神里甚至透出一絲陰狠,心下大驚,不敢和她對視,紛紛低下頭,快步走開。
傅雲英面色如常,迎著傅容頻頻掃向自己的眼刀子,逕自走進裡間。
「二哥。」她走到書架前,輕聲道。
傅雲章恍然回神,臉色緩和了些,垂目看她一眼,嘴角微翹。
他笑得苦澀。
父親死後,他和母親相依為命。他是遺腹子,嗷嗷待哺,不能為母親分擔什麼。一個年輕貌美而且丈夫留下萬貫家財的寡婦,日子過得有多艱難,可想而知。等他三四歲時,為了保住母子倆的性命,母親已經身無分文,靠鄰里街坊的接濟度日。他們飢一頓飽一頓,終日喝粥,偶爾母親不得不厚著臉皮上門挨家挨戶乞討。而那些霸占他們家產的族人卻頓頓大魚大肉。
他永遠忘不了那一個個漫長的深夜,總有人在他們門外走動,發出猥瑣森然的笑聲。母親一邊哭一邊摸索出藏在枕頭底下的剪刀,靠坐在床前,哆嗦著手守一整夜,直到天亮才敢囫圇睡下。
為了保護母親、奪回家產,他日以繼夜刻苦讀書,嘔心瀝血,焚膏繼晷,耗費自己的全部精力,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幫母親揚眉吐氣。
捷報送到家門前的那一日,他曾對自己發誓,不管自己最後能爬得多高,絕不會和那些曾逼迫母親的族人那樣用威逼的法子去對付手無縛雞之力的內閣女子,她們被束縛在小小的宅院之中,承受了太多,柔弱孤苦,飽受欺凌,稍稍行差踏錯就可能萬劫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