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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巷口不是談正事的地方,傅家院門打開,大吳氏、盧氏和韓氏在僕從的簇擁中迎了出來,小廝們搬運板車上的貨物,人來人往,笑語喧譁,傅四老爺拉著傅雲章匆匆叮囑幾句,約好閒時再詳談,才放他離開。
這一邊傅月在傅雲英和傅桂的安撫下終於不哭了,姐妹幾個下車,向長輩見禮。
盧氏看到傅月眼圈發紅,以為她剛剛歸家才會如此,沒有往心裡去,摸摸她的頭髮,笑向韓氏和傅三嬸道:「怎麼覺得她們幾個好像長高了點。」
說說笑笑一陣,相攜回屋,堂屋擺了一張黑漆雕花榆木八仙桌,雞鴨魚肉、精細果菜擺了滿滿一大桌,盛桂花藕片、醬板鴨、松花蛋、孔明菜、炒花生米的涼盤實在放不下,乾脆碼著放,摞了好幾層。
今天闔家團圓,一大家子不必分開,同桌吃飯。
飯桌上傅四老爺說傅雲英在武昌府的時候著涼傷了嗓子,要好好將養,半個月內不能高聲說話。盧氏和傅三嬸大吃一驚,噓寒問暖一陣,叮囑丫鬟去灶房煮冰糖雪梨羹給她潤嗓子。
往常總喜歡挑三揀四的傅雲泰和傅雲啟一個勁兒埋頭扒飯,大吳氏心疼壞了,一心給兩個孫子夾菜吃,埋怨說武昌府不如家裡好,孫子都餓瘦了。
盧氏環顧左右,眼神從女兒和兩個侄女身上掃過,最後落到兒子身上,眉頭輕蹙。她固然溺愛兒子,其實也曉得兒子無法無天,啟哥是嬌氣不明理,那泰哥完全是任性驕縱,也就家裡人肯忍讓他,怎麼去了一趟武昌府,回來之後兒子就跟轉了性子一樣?
她暫且不動聲色,招呼眾人吃飯。
散席後傅四老爺送大吳氏回房,細說這些天路上的事。傅月、傅桂推說累了,回屋換衣裳。盧氏眼珠一轉,先去前院料理事務,傅四老爺帶回來的東西要一樣樣分類登帳,她忙了一個多時辰才理清頭緒。回到院子裡,坐在廊下打盹的婆子聽到腳步聲,驚醒過來,擦擦口水,朝她直搖手,傅四老爺旅途勞頓,從大吳氏那邊回來之後就睡下了,還沒起。
盧氏想了想,「請大姐過來,我有話問她。」
※※
傅雲英回到丹映山館,發現棗樹上紅英繽紛,棗子熟透了,散發出一種甜膩微腐的香氣,引得鳥雀時不時飛來啄食。
韓氏節儉,只要是能吃的東西全都捨不得浪費,抄起豎在門邊的一根長竹竿轟趕偷食的鳥雀,竹竿上頭系了紅布條,晃動間刺啦響。她嚇走一群又圓又肥的麻雀,回頭朝傅雲英笑道:「今年是頭一年,前幾天丫頭要摘棗子,我不許她們摘,想著等你回來一起打棗子吃。」
傅雲英笑了笑,做了個手勢。
韓氏想起她現在不能說話,皺眉道:「是不是夜裡貪涼踢被子了?嗓子疼不疼?」走到女兒身前,手指輕點她的前額,「生病難受吧?以後當心點。對了,我記得有個偏方,專門治喉嚨痛的……」
她叫來丫鬟,回屋從箱子裡摸出幾個大錢,讓她們去西大街買些茅草回來。
好在這時灶房把燉好的冰糖雪梨羹送了過來,傅雲英眼神示意韓氏不用忙活了。茅草湯什麼的,她真的喝不下。以前在甘州沒錢抓藥,韓氏到處打聽偏方,然後自己去山裡挖草藥煮給她喝,虧得她能辨識一般常見的藥草,看到不認識的藥偷偷倒掉,不然早就吃出毛病了。
※※
傅雲章在準備北上赴試的事,傅雲英又病了,從武昌府回家之後,她按著郎中的囑咐,每天待在家中和傅雲啟兄弟倆一起上學,不再踏足琳琅山房。傅雲章忙裡偷閒,偶爾會派蓮殼過來收走她的功課,批改過後再讓蓮殼送過來。
蓮殼說傅雲章每天早出晚歸,忙得腳不沾地,從知縣老爺到地方鄉紳都搶著為他踐行,送金送銀送宅院送田地送僕人,還有送小妾孌童的。
族中鄉老破口大罵送花娘給傅雲章的富商,但轉天自己也從家中挑了一個面龐嫵媚的丫鬟送到傅家大宅。其他人有樣學樣,一時之間,傅家大院鶯歌燕舞,擠滿各家送來服侍二少爺起居的「丫頭」。
傅雲章婉言謝絕眾人的好意,丫頭們全部送還各家。那些丫頭跟死了老娘一樣哭天抹淚,硬是不肯走,一窩蜂衝到傅雲章跟前,拉住他不放,把他的衣裳扯得松松垮垮,儒巾、網巾也扯散了。女人發起瘋來可不管他是舉人還是白身。
蓮殼不屑道:「路上風餐露宿,帶什麼丫頭呀!我們少爺有時候高興起來說不定就在哪座荒山野廟對付一宿,帶一個嬌滴滴的丫頭,是她伺候少爺,還是少爺伺候她!」
傅雲英忍俊不禁,不是為蓮殼譏諷丫頭的話,而是想著向來從容不迫、做什麼好像都遊刃有餘的傅雲章被一群嬌美丫頭堵在垂花門前的景象就忍不住想笑。
不覺間半個多月過去,她漸漸能開口說話。
期間傅四老爺一次次往她院子裡送吃的穿的,盧氏也送了不少頭面首飾給她,以前盧氏對她好大半是為了博一個慈愛名聲和討傅四老爺高興,現在盧氏看她的目光完全是真心實意的喜愛。
盧氏再如何嫌棄傅月愚笨,到底是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從女兒口中得知那晚的驚險,豈能不心疼?侄女危急關頭能夠挺身而出給女兒擋災,她要是還把侄女當外人,不必傅四老爺開口罵她,她自己也要羞煞。
大吳氏諸事不管,什麼都順著傅四老爺,家中主事的兒子、兒媳全站在傅雲英這邊,她不好再明著唱反調,雖然背地裡仍然嘀咕,但至少不會當面說傅雲英的不是。
這些都在傅雲英的意料之中。讓她意外的是,連十哥傅雲泰都開始對她又敬又怕。
傅雲泰是傅四老爺膝下唯一的兒子,大吳氏、盧氏把他當成眼珠子一樣珍視,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冷不得熱不得,比養女孩還精細。傅雲泰平時很喜歡欺負傅月和傅桂,傅月脾氣好,總讓著他,傅桂底氣不足,不敢和他爭辯,就連傅雲啟也儘量避免和傅雲泰起衝突。
傅雲英和傅雲泰來往不多,想不明白對方為什麼突然懼怕自己。這天外面淅淅瀝瀝落起雨來,她坐在窗前為傅四老爺的友人繪製圖志,讓丫鬟把傅雲啟叫來,向他打聽其中緣由。
傅雲啟那晚嚇唬她時隨口說了一句船上有強盜,過後一語成讖,傅家人嘴上沒說,私底下悄悄議論,桂姐說啟哥是烏鴉嘴,還真是說對了!
下人們之間的私語傳到傅雲啟耳朵里,他好不委屈,想來想去,為了表示自己的清白無辜,自願每天到丹映山館照顧傅雲英,幫她拿東遞西打下手,態度良好,做小伏低,全身上下連頭髮絲都透出一股乖順勁兒。
傅雲英正好需要一個會讀書寫字的助手幫忙,丫鬟里沒有認字的,傅雲啟知道自己不受歡迎,姿態放得極低,既不吵也不鬧,就是太囉嗦了點,勉強還算得用,便沒趕他走,每天支使他幹這干那,他倒是說到做到,每一件差事都認真完成,沒有敷衍了事。
「泰哥當然怕你了!」
傅雲啟剛剛趴在長廊地上畫草圖,聽丫頭說傅雲英找她,洗淨手,趿拉著蒲鞋啪嗒啪嗒跑進房,聽傅雲英為傅雲泰態度大變的事疑惑,悄悄翻了個白眼,小聲說,「泰哥平生就拿三種人沒辦法,不要臉的,不要命的和鍾大郎那樣的,你占了頭兩樣,他哪能不怕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