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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潘遠興唉喲一聲,「忘了恭喜霍將軍高升!看我這記性,我還記得當年為將軍送行,將軍雖是舞象之年,卻能號令千軍,風華正茂,英姿勃發,風采冠絕京師。我當時心生嚮往,只盼有朝一日也能追隨將軍……一晃幾年,您怎麼成了皇帝的走狗,助紂為孽起來了?」他逼近霍明錦,咬牙切齒,用只有兩人聽得見的聲音一口氣道,「將軍,我無意牽連無辜,你願意救下一個素不相識的小娘子,良心未泯,真的甘願充當皇帝的走狗?你的部下死得冤枉,你竟然甘心為皇帝賣命,將軍忘了那些為你捨生忘死的將士?定國公一家慘死,只留下世孫一條命脈,他才十歲!將軍加官進爵的法子多的是,為何不放世孫一條生路?他的兄長是您的同窗好友,慘死刀下前殷殷叮囑世孫去投奔您,您當真鐵石心腸,見死不救?」

    ……

    身後一道腿風掃來,力士恐潘遠興傷人,上前幾步狠狠踹向他的膝窩,他悶哼一聲,跪倒在地。

    霍明錦紋絲不動,俯視著他,沉默一瞬,一字字問:「徐延宗在哪兒?」

    潘遠興抬眼看他,目光鄙夷,「無可奉告,霍將軍,看在以前的情分上,給我一個痛快吧。」

    霍明錦神色不變,眸光幽深,片刻後,冷聲道:「好。」

    潘遠興咧嘴一笑。

    ※※

    水浪拍打木船,嘩嘩聲如潺潺的水波,一時輕,一時重,盤旋迴盪,時有時無。

    傅雲英感覺到床前人影晃動,慢慢睜開眼睛。

    芳歲斟了杯茶送到床頭,攙扶她坐起,餵她喝下半盞茶潤潤腫痛的喉嚨,然後取來煎好的藥汁子服侍她喝下。

    她並不需要人哄,一口氣吃完藥,漱過口,勉強吃了點容易克化的鵝油玫瑰餡蒸餅。

    芳歲告訴她快到黃州縣了,昨晚錦衣衛在渡口抓了不少人,除了他們家的船,其他幾條船也有人被帶走,傅四老爺怕夜長夢多,得到錦衣衛的准許後,立刻啟程,半個時辰後就能到家。

    傅雲英唔了聲,下床在艙房裡走了幾步,飽睡了幾個時辰,除了喉嚨仍然隱隱作疼以外,她身上並沒有不舒服的地方。

    「小姐,昨晚給您脫下濕衣裳的時候看到這個……」芳歲走到屏風後面,在衣箱裡翻找了一會兒,擎著一枚小巧的青綠魚佩走出來,「朱炎看到的,昨晚事多,她忘了說……」

    傅雲英接過魚佩細看,綠料雕琢精細,玲瓏剔透,不算特別貴重,但也絕非凡品,不是她隨身戴的物件。

    第46章 回家

    很快到了黃州縣。

    傅三叔和傅三嬸夫婦倆在渡口翹首以盼,看到傅四老爺下船,笑著迎上前。

    問過寒暖,傅三嬸道:「老太太昨天問起好幾次,灶上熬了一大吊子線粉雞湯,快回家歇歇。」說完話,看傅雲啟和傅雲泰兄弟倆出奇的老實,傅月和傅桂也蔫蔫的沒什麼精神,心下疑惑,沒有多問,領著婆子往下搬行李包袱。

    傅雲英收拾好隨身帶的東西,出了艙房,迎面看見傅雲章走了過來,身後跟著兩個穿藍布襖裙的婆子。

    他看到她,微微一怔,目光飛快審視她一番,「這就好了?」他習慣早起,船靠岸後,想著小娘子身子嬌弱,又在病中,交代蓮殼在那邊整理衣箱,特意過來照看,沒想到她已經準備好下船,完全不需要別人幫忙。

    傅雲英說不出話,點點頭。

    昨晚幾條船上的人都嚇得不輕,傅四老爺急得眼淚都出來了,今早船工們早起忙活時戰戰兢兢的,她這個死裡逃生的人卻面無表情,和平時沒什麼兩樣,不知該誇她懂事,還是為她近乎憨直的膽大發愁。傅雲章輕嘆一聲,不由失笑,側首示意身後的婆子離去,牽起傅雲英的手,「走吧。」

    馬車離了渡口,慢慢馳入街巷之中。

    傅月、傅桂幾人從小在黃州縣長大,以為其他地方也和家鄉是一個模樣,在武昌府待了一段時日,才知什麼是繁華熱鬧。以前她們覺得黃州縣西大街是天底下最好玩的地方,柴米油鹽,生活所需,玩器家具,活禽牲畜,賣什麼鋪子都有,還有天南海北的稀奇古怪玩意兒。然而見識過漢口鎮的繁忙景象後,再看車窗外只容兩輛馬車並行的長街,和武昌府寬闊整潔的大街小巷一比,那些窗前掛著幌子、曾讓她們流連忘返的鋪子仿佛黯然失色,再不能令她們雀躍歡呼了。

    當然她們這會兒也沒有心思去興奮激動。經過昨晚那一場驚嚇,心大如傅雲泰和傅雲啟都陡然變得乖順安靜起來,更別提多愁善感的傅月了,一早上她哭了好幾回,傅桂怎麼勸都沒用,快被她煩死了。

    「四叔說了,這件事不能讓奶奶曉得。你把眼睛哭腫了,奶奶肯定要問,你這麼笨,肯定瞞不了人,你讓英姐怎麼辦?」

    傅月拿帕子按按眼角,抹去淚珠,看著背靠車壁沉思的傅雲英,顫聲道:「英姐……」

    話還沒說出口,眼淚又下來了。

    傅桂直翻白眼。

    傅雲英按住傅月的手,朝她搖搖頭。

    她並沒有無私到甘願為不相干的人慷慨赴死,之所以救下傅月,一來事情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容不得她考慮。傅月是傅四老爺的女兒,年級又小,在她眼裡還只是個孩子。傅雲章透過她看到年幼的自己,她看著傅月和傅桂的時候,何嘗不是如此。所以那一下推開傅月的動作更多的是出於保護後輩的本能。二來她心智上並非孩童,每天堅持鍛鍊,加上繼承了傅老大的一把子大力氣,逃脫的希望比慌亂的傅月大得多。三來,她上輩子最後幾個月在追兵的圍追堵截下從京師一直逃到祁連山下,逃命經驗豐富。

    傅四老爺顯然把她那一刻的果斷冷靜看成大義凜然,深受觸動,簡直恨不能讓人刻一張英勇救姐的匾額掛到她房門前。

    她沒有多作解釋,請傅四老爺不要把事情宣揚出去。

    傅四老爺滿口答應,同時愈發感動,甚至老淚縱橫,當場便哽咽著許諾了許多東西給她。

    傅雲英沒有推辭,坦然接受,四叔果然大方,金銀黃白之物可比口頭上的感激實惠多了。

    轉眼到了東大街窄巷前,傅雲章和傅四老爺客氣幾句,在巷口分別。傅四老爺想起一事,取出傅雲英一早給他的魚佩,道:「錦衣衛來去無蹤,咱們這等人也沒門路尋他們。這塊魚佩雕工精細,可能是家傳之物,我想托人送到京師去,再慢慢尋訪那位霍大人。」

    傅雲章濃眉微挑,沉吟片刻,道:「四叔若是信得過我,不如把魚佩交給我。我不日就要啟程北上,鍾大郎和其他幾位舉子和我同行,他們有親眷在京中居住,可能聽說過那位霍大人。」

    「你要參加這一次會試?」傅四老爺馬上忘了尋訪魚佩主人的事,喜笑顏開,絮絮叨叨起來,「這可是咱們家的大喜事,出門在外諸事不便,一定要多帶些傍身的東西,你體格不健壯,恐怕受不了北方嚴寒,怎麼不等明年開春再走?」

    傅雲章淡笑道:「不礙事,早點走不至於耽誤考試,路上順便遊覽古蹟,結交文友,到京師後也好有個照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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