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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傅家家僕手執隨手撿起的棍棒,將一個水手緊緊圍在中間,兩邊人正對峙著。傅家家僕不敢動,因為水手青筋突出的大掌正緊緊攥著一個人的喉嚨。傅雲英被水手掐著脖子,雙顴漸漸發青,神情卻很平靜,仿佛那幾根隨時能扭斷她脖子的手指只是一團輕飄飄的棉花。
剛才英姐衝上來撞開她,她才能逃開的。
傅月哇的一聲哭出來。
「別出聲!」傅桂捂住她的嘴,拉著她後退。
傅四老爺臉色鐵青,認出眼前這個莫名其妙傷人的水手並非傅家僱工。剛才太亂了,竟然沒人發現。
「剛剛混上船的。」傅雲章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先把人穩住。」
「這位英雄好漢……」傅四老爺的目光落在傅雲英臉上,鼻尖沁出汗珠,咬咬牙,道,「您想要什麼,只管開口,我們一定照辦!還請手下留情,官爺們此刻就在渡口,只要我們喊一聲,您的處境……」
水手森然冷笑,並不想和傅四老爺多話,一邊後退,一邊道:「誰敢出聲,我動動手指就能掐死她。」
他加大手上的力道,傅雲英喘不過氣來,手指深深陷進水手的胳膊里,用力到發白。
但她始終眉頭輕蹙,一聲不吭。
傅桂說的對,傅雲啟確實是烏鴉嘴。現在她知道錦衣衛為什麼去而復返了,渡口早就布置好陷阱,他們這些停靠的船隻和船上的旅客,全都是錦衣衛的誘餌,包括吊腳樓的那番搜查,不過是一場戲而已。
傅四老爺心急火燎,牙齒在舌面上咬下一塊皮,疼得齜牙咧嘴,顧不上痛,繼續和水手周旋。
水手抬頭看著渡口的方向,眼底閃過一抹厲色,慢慢退到船頭處,沒地方可退了,身後便是洶湧奔流的江水。
傅雲章心裡一驚,這人不想逃命,他到底想怎樣?
傅雲英雙腳離地,脖子被人鉗住,只能仰頭看到漆黑夜空一角,看不到水手的神情,也看不清對面傅四老爺和傅雲章正努力和水手談條件。因為呼吸不暢,她幾次差點窒息,勉力強撐著不暈過去,掐住她的那雙手像是從冰窖里伸出來的,涼意透骨。
她飛快思考,傅四老爺和傅雲章願意為她包庇這個兇徒,甚至護送他離開湖廣也不要緊,可這人不急著提要求,也不怕錦衣衛發現這邊的動靜上來抓人,手心乾燥,沒有汗水,緊錮住她的手臂如鋼筋鐵骨,絲毫沒有顫抖的跡象。
他說話似乎是北方口音。
莫非他想拿自己做要挾,逼迫錦衣衛放走他?還是錦衣衛抓他的事另有內情?
不管怎麼樣,錦衣衛和她不沾親不帶故,可不會為了一個小姑娘手軟。
她才剛過上好日子,還沒有達成自己的目標,沒有回報這一世的親人,沒有看到皇帝和沈介溪最後的下場,怎麼能死在這種無名小卒手上?
而且死得莫名其妙。
傅雲英深吸一口氣,鬆開手指不再掙扎,放鬆身體,緩緩合上眼睛。
正應付傅雲章的水手察覺到她沒有呼吸了,心頭凜然,低頭查看,手上的力道不知不覺放輕了。
就是現在!
傅雲英憑藉本能靈活地從水手懷裡掙脫出去,身後是反應過來的水手撲過來的手臂,指尖已經碰到她的頭髮了,身前是黑沉的江面,傅四老爺和傅雲章想趕過來救她,但離得太遠,水手已經夠到她的肩膀,馬上就要重新抓住她了。
她沒有片刻猶豫,翻過船舷,縱身一躍。
湖廣長大的女伢子,四五歲起就跟著哥哥姐姐們去湖裡玩,盛暑天更是每天伴著日暮和霞光去江邊游水,泡在江里長大,幾乎個個都會鳧水。黃州縣隔幾里便有條河,山路沒有水路暢達,走親戚大多要坐船,傅四老爺擔心她從北方來不會鳧水,特意讓傅月和傅桂教她,她只好又學了一次。
水手愣住了,手上還抓著從傅雲英身上扯下來的一塊碎布。傅家家僕呆了一呆,然後爆出憤怒的吼聲,齊齊衝上前,把他按在甲板上。
嬌小的身影消失在船舷邊,傅雲章愣了幾息,眼前一黑,險些栽倒。幾步衝到船舷邊,下意識想脫外袍,蓮殼按住他的手,「少爺,您不要命了?」
他雙唇緊抿,一言不發。
蓮殼又道:「您放心,五小姐會水。」
傅四老爺一疊聲支使船上的水手,接連撲通撲通幾聲,會水的夥計僕人全下去救人了。
這時,才傳來錦衣衛上船的聲音。
第45章 獲救
傅雲英低估了深夜江水有多涼。
雖然暑熱還未褪盡,但快入秋了,波濤起伏的江面尚留有微溫,水下卻寒涼刺骨。
她在水裡打了個哆嗦,怕那水手也跟著跳下來,在水中潛了半會子,確定沒有危險,才浮出水面換氣。涼風吹拂,冷得她直打顫,肩膀手臂上立刻炸起細細的雞皮疙瘩。
她環顧一圈,發現自己離傅家的船有一段距離,可能是剛才下潛的時候游遠了。
不遠處幾聲「撲通」「撲通」的入水聲,江上太黑,水浪翻湧,辨不清周圍情景,只能看到高聳江面的船隻和遠處的渡口。船上人聲嘈雜,有人在揚聲叫她的名字,帶著哭腔。
傅家人來救她了。
她感覺到身體越來越冷,呼吸困難,抬手摸了摸脖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腫了,疼得厲害,指尖剛碰到便覺一陣痛入骨髓的刺痛,眼前一陣眩暈,手腳發軟,連忙打起精神往回遊。
風浪聲太大,渡口又亂成一團,她對著傅家的船喊了幾聲,只發出微弱嘶啞的氣音,方才被水手制住時嗓子已經壞了。
她只能節省力氣往聲音傳來的方向游,費力遊了一會兒,左腿抽搐了兩下,一陣痙攣襲來。
恍惚間連吃了幾口冷水,水花澆在臉上,危險臨近的感覺反倒讓她更清醒了一點,她再次確認方向,繼續往前游。渡口的其他聲音都淡去了,頭頂的蒼穹黑如潑墨,江水也泛著深沉色澤,她仿佛被困在咫尺方寸之地間,怎麼游都游不到傅家的大船旁。
就在她精疲力竭之時,破開水浪的潺潺聲由遠及近,有人發現她,朝她遊了過來。
夜色幽暗,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辨出一個模糊的輪廓。
一道分明陌生,又仿佛有些熟悉的聲音透過冰冷的江水傳來,「抓住。」
她神志模糊,伸長雙臂攀住游過來的人,冰涼的手指尖碰到硬實的肌肉,溫暖的觸感讓她下意識往前湊,直到貼上對方的胸膛。
來人停頓了一下,攬緊她,臂膀輕輕繞過她的肩,帶著她往回遊。
游到一條小船前,船上提著燈的人看到二人,連忙撇下手裡防風的燈籠,俯身拉男人上船,驚喜道:「大人,您找到人了!」
男人放下懷裡不停打哆嗦的小姑娘,退後幾步,讓其他人為她取暖。
提燈的人為男人披上乾爽衣裳,嘖嘖幾聲,「聽說湖廣的女子潑辣兇悍,我還不信,沒想到傳言是真的。我看著她跳下去的,那小子都嚇傻眼了!」他笑了笑,朝站在船頭的男人拱手,「大人,怎麼處置潘遠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