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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突然失了倚靠,鍾大郎一個趔趄撞到欄杆上,愣了幾息,哈哈大笑,舉起手中酒杯,「賢弟可是怕吃醉了回去不好交代?」

    他眨眨眼睛,拍拍自己的腦袋,「瞧我這記性,賢弟還未娶親?」

    傅雲章笑了一下,抬腳走回雅室。

    他曾在江城書院就讀,年少時曾因為少年意氣吃過幾次苦頭,現在他仍然不喜歡鍾大郎這樣仗著家世輕賤百姓性命的世家子弟,但他知道該怎麼和這些錦繡公子打交道,太過討好,落於下乘,太過清高,又容易得罪人。

    不能太端著,也不能太容易被煽動,要不卑不亢保持自己的品格。

    前來赴宴時幫忙說和的朋友告訴他鍾大郎雖然驕縱跋扈,但是個性情中人,對朋友十分義氣。

    傅雲章謝過朋友,觥籌交錯間,很快看出鍾大郎的本性,三言兩語就讓對方把他視作同道中人,只差沒將他因為知己了。

    朋友難掩激動之情,剛才悄悄暗示他,鍾大郎和楚王世子關係匪淺。

    楚王只有一子,愛如珍寶,如果能結識楚王世子,就算會試落第,也不至於找不到謀生之所。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傅四老爺無意得罪鍾大郎,平白受了場無妄之災,結果卻讓他結識了一位新朋友。

    「賢弟!」

    鍾大郎追上傅雲章,勾住他的肩膀,打了個酒嗝,「這一次是我醉酒誤事,讓世叔受委屈了。要是早知道是賢弟的長輩,我哪會縱容悍仆傷人?這一次就當做是不打不相識好了。我已經吩咐人準備禮物,我這人五大三粗的,怕嚇壞世叔,就不親自上門了,賢弟返家之時,代我向世叔賠禮道歉。」

    「鍾兄客氣。」傅雲章腳步一頓,抬眸看著醉醺醺的鐘大郎,鄭重一揖。

    席間眾人早都喝得七倒八歪,正摟著美姬調笑,見他二人進來,立刻讓侍女倒酒。

    鍾大郎指一指酒桌,再度哈哈大笑,轉頭看著傅雲章,濃眉一揚,「只是一場誤會而已,賢弟無須掛心。不過你先得答應我一件事,良辰美景,佳肴美人,你別找藉口了,須得正經吃幾杯酒,不醉不歸!」

    旁邊的人見狀,起鬨道:「沒錯,吃醉了我們抬你回去。」

    「我實在不慣飲酒。」傅雲章掀唇微笑,扶著鍾大郎回到席位上,「不過不能辜負鍾兄美意,只能捨命陪君子了。」

    他端起桌上斟得滿滿的酒杯,一飲而盡。

    一個甩袖的動作,和平時溫文爾雅的做派判若兩人,似漫不經心,卻又帶著渾然天成的瀟灑豪邁。

    「好!」

    眾人愣了一愣,齊齊出聲贊道,滿座喝彩。

    ※

    剛送走裁縫,僕人忽然過來通報說鍾家的人成群結隊等在門外,氣勢洶洶,來者不善。

    管家怕惹出或端,騙他們說傅四老爺不在家,沒敢開門。

    鍾家的人倒也客氣,竟然老老實實站在外邊等。

    他們杵在那裡一動不動的,巷子裡其他人家都關門閉戶,躲到內院去了。沒人敢在外邊走動,從巷子外邊回來的人看到鍾家人擺出這麼大的陣勢,連家也不回來,掉頭就跑。

    管家搬來梯子,趴在牆頭守了小半個時辰,鍾家人完全沒有要走的意思。

    「來了多少人?」傅四老爺問。

    僕人擦把汗,小心翼翼道:「起碼有二十多個漢子,個個人高馬大的……」

    傅四老爺嚇了一跳,手中的茶杯翻倒在地,飛濺的茶水濺濕道袍袍角。

    得罪誰都好,就是不能得罪當官的。尤其像鍾家那樣和王府來往甚密的官宦世家最難纏。

    胳膊擰不過大腿,平頭老百姓和當官的作對,沒有絲毫勝算。

    「別嚇著月姐她們。」

    丫鬟另沏了一杯茶,傅四老爺徐徐喝幾口茶,勉強鎮定下來,放下茶杯,站起身,抖抖衣襟,「我出去看看。」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跨出正堂門檻,迎面卻見蓮殼走了進來,身後跟著幾個家僕。

    「二少爺呢?」

    傅四老爺皺起眉頭,該不會是鍾大郎把人扣下了吧?想到這他不由皺緊眉頭,傅雲章可是傅家的金鳳凰,不能因為他的事把雲章給搭進去。

    蓮殼嘿嘿一笑,打了個千,「少爺和鍾家大公子在黃鶴樓吃酒,山里風大,少爺讓我回來取一件披襖過去。」

    傅四老爺怔了片刻,臉色漸漸和緩,道:「吃酒之後最不能受涼的,你快去拿。」

    蓮殼應喏,帶著家僕往裡走。不一會兒果然抱著一個梭布皮包袱出來。

    傅四老爺站在門廊里等他,見他出來,叮囑道:「好生伺候,別讓二少爺吃太多酒。」

    蓮殼欸了一聲應下,道:「少爺說今晚可能不回來了,請四老爺莫要記掛。」

    傅四老爺點點頭,看著蓮殼幾人出去。忽然一拍手,哈哈笑出聲。

    官人剛才還苦大仇深,一臉忐忑,怎麼一轉眼高興得直搓手,莫不是嚇傻了?

    管事一頭霧水,「官人,這是怎麼了?」

    「我還當鍾家大公子不好惹,沒想到二少爺一出馬,人家就和我們化干戈為玉帛了。」傅四老爺捋須微笑,「我若是猜得不錯,外邊那些人肯定是鍾家大公子派來送禮的,叫下人別一驚一乍了,直接開門請進來。」

    傅雲章的宅子在貢院街,真要取披襖,應該是去貢院街拿,而不是特地繞遠路跑到大朝街這邊來取。他昨晚在這裡留宿只是意外,不可能把厚衣裳也帶過來。之所以特意讓蓮殼走這一趟,是想告訴他鍾家大郎的事已經解決了,讓他放心。

    鍾大公子雖然才學不高,但是交遊廣闊,而且和楚王世子算得上親戚,能結交他,傅家在武昌府豈不是多了一個靠山?

    傅四老爺眉開眼笑,吩咐王叔,「讓人告訴月姐她們,免得她們擔驚受怕。」

    王叔應下,回房和王嬸子說了鍾家上門送禮的事。

    王嬸子高興得直念佛,立刻丟下手頭忙的差事,進內院轉述給傅月、傅桂幾人聽。

    傅雲啟和傅雲泰是聽到消息後反應最大的。兩人一個是嗣子,一個是獨苗,從小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嬌生慣養,連油皮都沒擦破過一塊,突然碰到一個更無法無天的鐘家大公子,二話不說把他們扔進牢里關了一夜,不說嚇破膽子,也差不離了。

    鍾大郎成了比傅四老爺更讓他們畏懼的人。二哥和鍾大郎成了朋友,他們以後再不會被鍾大郎隨便欺負了,兄弟倆都鬆了口氣。

    雖然他們嘴上不肯承認。

    傅雲英大概是唯一一個不覺得意外的人。

    莫欺少年窮。地方士紳一般不會得罪讀書人,尤其是取得功名的讀書人,誰知道哪個不起眼的書生突然一舉成名天下知呢?

    鍾大郎畢竟是官宦之後,醉酒之下傷了傅家的僕人,酒醒之後聽說傅雲章是少年舉人,說不定有幾分後悔,這時候中間人代為說和,置辦酒席請他吃酒,傅家又送了豐厚的禮物,面子裡子都給足了,他如果還抓著傅家不放,實在愚蠢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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