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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下人連聲答應,打著燈籠出去。
傅雲英叫住他們,叮囑道:「先去藥鋪抓幾副藥,若是碰到宵禁,就和巡查的兵丁說家裡有人中暑了。」
言罷,扭頭叫丫鬟芳歲回房取藥方子給幾人帶上。
宵禁的話老百姓不能隨意外出,衛兵看到大半夜還出門溜達的人,二話不說直接抓捕送進大牢,只有急病去藥鋪抓藥的人可以獲得例外放行。
下人們應喏,接過藥方子,大踏步出去。
傅月心亂如麻,丫鬟勸她回房洗漱休息,她搖搖頭,抓著傅桂的手不放。
各處點起燈燭,房檐前掛起幾隻碩大的紅燈籠。
傅四老爺沒回來,下人們不敢安置,守在外邊走廊里等消息。
人影幢幢,風聲嗚嗚。
窗外螢蟲點點,淡黃的光芒明明滅滅。白日的暑氣慢慢散去,夜色中沁出幾絲幽涼。
下人們擔憂驚懼的竊竊私語飄進房裡,傅月更怕了。
傅桂嫌棄地瞪她好幾眼,又不好罵她,只好安慰她道:「二少爺認識的人多,在縣裡的時候,連知縣老爺都聽他的。他在武昌府讀書的時候結交了不少人,你別擔心。」
傅雲英想起傅月和傅桂都沒吃飯,讓芳歲沖了幾碗藕粉送到正堂,「月姐,你先吃點東西。四叔這些年南來北往,什麼沒見過?以前咱們家的船去南邊販貨,四叔還帶著王叔他們打過江匪呢。」
不止山裡有打家劫舍的匪徒,水裡也有為非作歹的強盜,他們行蹤詭秘,專門找來往江上的商船下手,殺人越貨,手段狠辣。傅四老爺出門在外,自然少不了和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他常常吹噓自己曾識破江匪的詭計,保住船上的所有財寶貨物,還真的幫助官府抓住過一夥江匪。
通常傅四老爺宣揚自己的英勇事跡的地點是傅家正院的飯桌,每次他從外地回來,都要和兒女侄兒們講述路上那些驚心動魄的經歷,家裡人半信半疑,也沒誰費心去找下人求證真假,權當是在聽故事。
傅月想起父親講過的故事,每一個最後都以化險為夷為結尾,心裡覺得好過了點,父親連江匪都不怕,何況只是平常的口角紛爭呢?
等她平靜下來,姐妹幾個一人吃了碗藕粉。
傅雲英吩咐主事婆子看緊下人,嚴守門戶,以防誰趁亂生事。家裡只有三個小娘子,年紀最長的傅月六神無主,肯定沒法震懾下人。
婆子恭敬應了。
半個時辰後,大門再度被人叩響。
管事前去應門,吱嘎聲過後,夜風吹來熟悉的說話聲。
「二哥來了。」
傅雲英拍拍傅月的手。
傅月立刻站了起來,幾步跑到門檻邊,手裡緊緊攥著綢手巾。
幾點搖曳的燈光靠近,傅雲章在傅家僕人的簇擁中走進正堂,月色下他臉色略顯蒼白,黝黑的雙眸匆匆掃一眼幾個妹妹,淡淡道:「沒事,四叔明天一早就能回來,你們別熬著了,先去安置。」
傅月看到他,七上八下的心終於回歸原位,眼巴巴仰望著他,他說一句她就點點頭。剛才丫頭婆子們勸她回房,她堅決不答應,這會兒他剛開口,她立馬叫丫頭去準備就寢。大房的二哥哥說了沒事,那肯定沒事。
比在盧氏跟前還聽話。
傅桂翻了個白眼,拉拉傅月的手,向傅雲章致謝:「二哥哥,這麼晚了,勞你費心。」
傅雲章微微頷首,眼神示意管事跟他出去,兩人站在長廊里低聲說話。
婆子送傅月和傅桂回房。傅雲章一出現,急得團團轉的下人們也找到主心骨了,說話辦事都利落了很多。
傅雲英目送傅月和傅桂回房,繼續坐在正堂里吃茶。
等了差不多一盞茶的工夫,頭頂飄來傅雲章說話的聲音,「怎麼不回房?」
「四叔得罪了誰?」傅雲英抬頭問他。
傅雲章垂目看著她。
她坐在圈椅上,眼帘微抬,和他目光相接。燈火昏黃,籠在她稚嫩的臉龐上。她年紀小,眸子卻幽深,像浸了閃爍的星光進去,仿佛是一雙見證過許多風雨歲月的眼眸。
傅雲章眉頭輕蹙,似乎有些無奈,不過苦惱也只是一剎那而已,他沒有絲毫隱瞞,直接道:「鍾家,他們家是楚王府的典寶。」
典寶算得上是正八品官員,掌管王府的印信。鍾家祖上是楚王府第一代典寶,後來子孫出府自立門戶,靠著王府的關係漸漸成了豪富一方的巨賈。現在的楚王府典寶仍然是鍾家的人,據常常出入楚王府的菜戶說,楚王的寵姬也姓鍾。
說起來只能算傅四老爺倒霉。他這人做事圓滑,奉行和氣生財,從不會無故和人起爭執,偏偏好巧不巧碰到鍾家大公子吃醉酒撒酒瘋,縱馬撞死傅家的毛驢,還傷了傅家的幾個僕人。
傅四老爺知道對方不好惹,本想息事寧人,可路邊看熱鬧的幾個書生忽然跳出來指著鍾家大公子的鼻子大罵他厚顏無恥、草菅人命。
大公子惱羞成怒,乾脆讓差役把幾個書生和傅四老爺全抓了。
……
傅雲章說到最後,唇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我和鍾家人有些交情,明天等鍾大郎酒醒,請幾個相熟的人置一桌酒菜,這事也就過去了。」
這種事他不是第一次碰到,但每一次還是讓他覺得可笑,然而他只能用這種辦法救出傅四老爺。
如果他和那幾個書生一樣為四叔打抱不平,最後不僅幫不了四叔,反而會和鍾家結仇。
門外漫天螢蟲,似繁星墜入凡塵。夜風吹動樹葉沙沙響,燈籠在涼爽的南風中飄搖。
鍾家大公子何其蠻橫,撞死了傅家的驢,撞傷了傅家僕人,不僅不道歉賠償,還因為遷怒把傅四老爺給強行扣下,連年少無辜的傅雲啟和傅雲泰都一併擄走。官府的衙役本應該主持公道,可他們問都不問一聲,為了討好鍾家大公子,睜眼說瞎話,誣賴傅家的驢驚了鍾家的馬,硬是把罪名扣到苦主傅四老爺身上。
傅雲英閉一閉眼睛,她不喜歡這種只能坐在家中等待消息的感覺。
雖然傅四老爺沒有生命危險,事情並沒有到生死存亡的那個地步,但是這種無力絕望的感覺她太熟悉了。
她不想再經歷一次。
可她現在只能如此。
二哥能幫她一次,下一次呢,第三次,第四次呢?
和上輩子一樣,家人出事,永遠只能苦苦哀求別人幫忙。
求別人施以援手並不可恥,誰沒有求人的時候?但事事求人,未免太被動,太軟弱。
二哥是傅家的頂樑柱……想和他一樣成為家人的依靠,她必須擁有和他一樣的身份地位。
傅雲英緩緩睜開眼睛,望著庭院裡於黑夜中發出淡黃暈光的螢蟲,一字字道:「二哥,我想通了,我應該拜趙師爺為師。」
趙家是沈介溪的姻親沒錯,但趙家並不是她的仇人。在無力抗爭之前,她應該抓住所有機會讓自己變得更強大。
而且,離沈介溪近一點,未必是壞事。
傅雲章怔了怔,意識到傅雲英在說什麼後,定定地望著她,片刻後,他臉上漸漸浮起一絲笑,手指微曲,俯身輕敲她的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