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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傅雲英踏上石階,依言坐下。

    「伸手。」

    老者道。

    她伸出手。

    老者手指按在她腕上,沉吟半晌,微笑道:「無事,你可以出去了。」

    這就好了?

    傅雲英有些茫然,不過沒有多問,起身回禮,慢慢退出院子。

    烈日炎炎,蟬鳴陣陣,風從外面吹進院子,老者端坐庭前,注視著她從容離開的背影,點了點頭。

    傅雲章在院門外等傅雲英,看她這麼早出來,似乎很詫異。

    「雲章,你進來。」

    他還沒得及問什麼,老者出聲喚他的名字。

    「去那邊長廊底下坐著等我,我馬上就出來。」

    傅雲章指指長廊的方向道,那裡罩在濃陰下,幽涼僻靜。

    傅雲英嗯了一聲,看著傅雲章走進去。

    ※

    「如何?」

    傅雲章幾步踏上迴廊,掀袍坐下,問道。

    老者收起笑容,輕哼一聲,扭過臉不看他,「我看她比你強。」

    傅雲章笑了笑,不語。

    老者等了半天,見他不說話,忍不住轉過臉來道:「算了,不和你打啞謎了。她以前像是生過一場大病,九死一生,不過現在脈象平穩,氣血健旺,只要好好調養,不說長命百歲,活個幾十年沒什麼問題。」

    「她確實生過重病。」傅雲章喃喃道,眸光微沉,若有所思。

    「我說她比你強,不單單指這個。」老者目光閃了閃,道,「她的眼神很乾淨,不是那種涉世未深的乾淨,而是心中有數,依然坦然直接的乾淨,雖然早慧,但並非心事深沉、一味執拗的人,你不用擔心她會走你的老路,人家比你放得下……」

    多日來的憂慮頃刻間煙消雲散,傅雲章掀唇微笑,「那就好。」

    微風拂過,送來一縷縷沁人心脾的芬芳,山中花木繁多,道士們並不怎麼精心照顧,隨他們自然生長,院牆上爬滿蓊鬱的花藤。

    「你真的不考慮拜入我門下?」老者突然湊到傅雲章身邊,推推他的胳膊,和剛才在傅雲英面前那副慈和模樣判若兩人,眼珠子轉來轉去,竟有些賊眉鼠眼的奸猾相,「我可以教你延年益壽之法。」

    傅雲章瞥老者一眼,搖搖頭,起身拜別,「您那些神乎其神的靈丹妙藥,小子無福消受,留著進獻給楚王吧。」

    老者撇撇嘴,看他瀟灑離開,哼哼唧唧不服氣,「早晚有你向我低頭的時候!」

    ※

    過堂風呼呼吹過,長廊里很涼快。

    傅雲英背倚欄杆,一手托腮,凝望對面的小道士練劍。

    清風吹動柏樹枝葉,沙沙響聲恍如落雨。

    窸窸窣窣的細響中,一種極細極輕,輕柔而緩慢的聲音拂過她的耳際。

    她不禁悚然,霍然站起身。

    這聲音她熟悉無比。

    多少次午夜夢回,她都是在這種聲音中驚醒。

    那是箭弩齊張,弓弦拉滿的聲音。

    作者有話要說:

    長春觀的內部構造參考了真實資料,左路、右路、中路三句引用原文。

    武昌府真實存在,但是這篇文是架空,文中會根據需要添設虛擬的內容,偶爾會誇張,不一定能和現實中的對得上號哈~

    第36章 泥人

    傅雲英起身的動作驚醒蓮殼和芳歲。

    兩人坐在台階上看小道士踩在梅花樁上練拳,正看得津津有味,餘光看見她神色有異,圍了過來,面帶關切:「小姐?」

    「剛出了汗,吹了風頭疼。」

    傅雲英迅速鎮定下來,勉強笑了一下,掉頭往回走。

    芳歲和蓮殼不疑有他,緊緊跟在她身後。

    「外邊日頭毒,山里卻有點冷呢。」

    隨行的僕從們在道觀齋堂後面休息,芳歲想起出行的隨身行禮在外面,由王嬸子看守,想去拿一件披襖來。

    傅雲英制止她,「不必麻煩,我們馬上就走了。」

    不知道長春觀里藏了什麼人,反正這裡不能多待。

    長廊另一頭,傅雲章迎面走了過來,眉宇之間的沉鬱之氣一掃而空,連因為醉酒而憔悴的氣色也好了很多,輕搖摺扇,含笑問:「長春觀的齋飯是武昌府一絕,午飯就在這裡用罷?」

    「二哥,我有點不舒服。」傅雲英做了個頭暈的動作,手指按著眉心,輕聲道,「我想回去了。」

    傅雲章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眼神示意芳歲攙扶她,「好,先回去。」

    他去找相熟的知客辭別,知客並未挽留,親自送他們出了道觀。

    道觀外有攬客的轎夫馬夫,傅雲章堅持換乘馬車回去,送傅雲英上了馬車,看她臉色蒼白,皺眉道:「今天太熱了。才剛下船,不該立刻帶你來的。」

    她剛病癒沒幾天,又是北方長大的,可能不習慣坐船。他卻硬是讓她在暑熱天出門。

    聲音裡帶著自責。

    傅雲英不知道怎麼向他解釋,笑了笑,垂下眼帘。

    ※

    長春觀。

    烈日炎炎,暑氣蒸騰,吵得人心煩意亂的蟬鳴聲中,馬車踏過碎石路的噠噠聲漸漸遠去。

    一名頭戴盔帽,身穿紫花布圓領對襟甲衣,腰挎繡春刀的男子快速穿過沐浴在熾熱日光下的庭院,走進竹簾密垂的長廊,在藏經閣前停了下來,抱拳道:「大人,查清楚剛才張先生見的人是何身份了。」

    房門半敞,看不清屋子裡的情形,光線篩過斑駁竹簾,罩下一條一條暗影,從男子的角度,只能看到一雙皂皮靴和天青妝花過肩雲鶴孔雀縐紗袍的一角折射出的璀璨流光。

    戴盔帽的男子不敢抬頭,接著道:「那人是黃州縣的一位舉人,姓傅,以前曾在觀里借住過幾年,同行的小娘子是他的堂妹。傅相公請張先生為那個小娘子診脈,之後兩人說了幾句話,沒有用齋飯,匆匆離去了。」

    屋裡傳出一道聲音:「大人,可要將那個姓傅的留下來?」

    片刻後,響起一道低沉的嗓音,「不必,隨他們去。」

    男子應喏,等了一會兒,見指揮使沒有別的吩咐,躬身退下。

    一道亮光映在窗紗上,屋子裡的男人坐在方桌前擦拭佩刀,雪亮的刀刃依稀映出他深刻俊朗的五官。

    「也許那個傅相公察覺出了什麼,會不會壞我們的事?」

    一名頭戴儒巾,穿蘆花色圓領袍的年輕男子坐在不遠處窗下的圈椅上,眉頭輕皺。

    沉吟半晌後,他起身長揖:「大人,屬下還是覺得不妥,不如由屬下親自帶人去把那個傅相公攔下來。」

    這男子名叫喬恆山,是錦衣衛安插在楚王府的一名小吏,在武昌府待了不到兩年。他本以為要在楚王府受一輩子的窩囊氣,沒想到運氣好,新上任的錦衣衛指揮使秘密南下捉拿定國公一案的餘孽,恰好就查到了武昌府,需要他這個熟悉武昌府地形的人充當助手,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如果能得到霍大人的賞識,他說不定能立即調回京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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