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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艷陽三月時滿山桃李盛開,襯著澄澈湖水,璀璨綺麗。盛夏時山里濃陰幽涼,翠柏森森,幽泉甘甜清冽,達官貴人建有山莊別墅,常在山中避暑。
傅雲英掀開車簾一角往外看,人煙阜盛、繁榮喧鬧之景,讓她不由得想起北地京師。
店鋪前熙熙攘攘,有說北京官話的,有操蘇白口音的,有說福建方言、兩廣方言的。
當然,最常聽到的是各種湖廣本地方言和武昌府官話。
傅雲英會說湖廣官話和北方官話,蘇白口音只能連蒙帶猜,福建方言和兩廣方言完全聽不懂。
不過這並不妨礙商販們操著不同的方言買賣貨物,那些左右逢源、能熟練用不同方言和其他人交流的自然就是中間商牙人了。
坐在馬車外面的芳歲和朱炎眼睛都不夠用了,看了這個覺得稀奇,看了那個覺得稀罕,武昌府婦人們梳的髮式、穿的衣裳式樣也新鮮,她們從未見過。
到了貢院街,蓮殼下車叩門。
門房迎出來,滿面帶笑,「飯蔬都預備好了,官人辛苦。」
見了傅雲英,照著以前看到傅容時一樣行禮,「五小姐。」
「先送二哥回房歇息。」
傅雲英眉頭輕蹙,傅雲章昨晚到底喝了多少酒?走路都要蓮殼攙扶。
門房連忙道:「房裡備有香湯。」
忙亂一場,各自安置。
傅雲英洗漱畢,換了身乾爽衣裳,坐在窗下讀書。
忽然聽到院牆背後傳來一陣歡快的說笑聲,紫薇花叢里的鳥雀撲閃著翅膀,刺啦刺啦飛出花叢。
芳歲出去打聽,不一會兒折返回來道:「住在這裡的幾位相公聽說二少爺來了,約齊過來拜望。」
傅雲章不缺錢鈔,之所以把宅子租出去,其實是為了接濟幾位囊中羞澀的同窗,他不僅租金收得極低,還讓僕從照顧幾位相公的飲食起居。那幾位相公感激他的幫扶,每次他來,都立刻過來看望。
認識越久,傅雲英對傅雲章了解更深,他看似不在意人情往來,其實籠絡人心的事對他來說駕輕就熟。
孔秀才對他死心塌地,這裡的相公們同樣如此,他人不在武昌府,但武昌府但凡有風吹草動,這些人一定會主動替他留心。
他只是個舉人,可卻能一次次順利把自己的文章送到提督學政姚文達的案頭上。
傅雲英出了會兒神,丫頭端著竹絲攢盒走進院子,輕柔的腳步聲將她喚醒,「五小姐,少爺說讓您先用飯,吃過飯他帶您去長春觀。」
長春觀?
她一怔,繼而失笑。
這是想帶她去算命,還是驅邪?
她讓芳歲準備蒲鞋和綢傘。吃過飯,又換了一身襖裙。山中雖然幽涼,但暑天爬山還是免不了辛苦,穿透風紗的襖子涼爽。
傅雲章打發走幾位相公,過來找她。他臉色仍然有些憔悴,但精神好了許多,清俊的面孔上浮著一絲溫和的笑,穿一件月白暗紋寬袖圓領道袍,系絲絛,戴儒巾,手中一柄灑金川摺扇。
「搽了藥膏不曾?」
他看傅雲英穿戴整齊,戴了防風的紗帽,腳上穿的是輕便的蒲鞋,點點頭,轉身問王嬸子。
王嬸子答道:「搽過了。」
山中濃蔭蔽日,蚊蟲奇多,白天也到處是蚊子,進山不搽防蟲的藥膏,絕對會咬得滿身紅疹子。
「拿著,山里蟻蟲多。」
傅雲章從寬袖裡摸出一柄細竹摺扇遞給傅雲英。
「謝二哥。」
傅雲英打開摺扇看,扇面是空白的。
「喜歡什麼自己畫,題幾個字也行。」
傅雲章輕搖摺扇,含笑道。
傅雲英點點頭,目光落到他手裡的摺扇上,上面畫了幾竿墨竹,勁挺雋秀,但行筆偏於柔和。她問:「二哥你自己畫的?」
傅雲章挑眉,翻開扇面看了片刻,似嘆非嘆,「閒來無事畫著玩的。」
趙師爺說過,傅雲章不擅長畫畫,他的字寫得也一般。
但是他認真起來分明可以寫出好字……他不是遊戲人間之人,如果肯下苦功夫,未必不能練出一筆好字。
是什麼讓他止步不前?
傅雲英不想害傅雲章難過,輕笑一聲道:「一把扇子不夠我畫。」
「知道找二哥討東西了?」傅雲章回過神,揚眉微笑,手中扇柄輕敲她的腦袋,「等你畫好再說。」
傅雲英笑了笑,笑渦轉瞬即逝。
兄妹兩人沒有乘車,一人騎一隻毛驢,僕從丫頭婆子緊跟其後,離了貢院街,往蛇山的方向行去。
武昌府有一名樓黃鶴樓,黃鶴樓建在黃鵠磯頭上。據說此地曾有一座酒樓,有仙人在此地吹笛,朵朵白雲悠然飄來,酒樓牆壁上所繪的彩鶴化為仙鶴,翩翩起舞,仙人跨上仙鶴,騰雲駕霧而去。後人為了紀念仙人,興建高樓,起名黃鶴樓。
仙人之說只是謠傳,黃鶴樓起初是為瞭望守駐而建造的高台,地勢險要,後來因為來往達官貴人、客商旅人常在此地設宴送別友人,這裡逐漸成為一處觀賞勝地。
長春觀和黃鶴樓相去不遠,一個在半山腰,一個在山頂。
毛驢停在長春觀前,觀中道士顯然認得傅雲章,寒暄幾句,直接領著他們進去。
道觀背靠青山,依山勢而建,前殿後廡,斗拱飛檐,俱是磚木結構。殿宇層層遞進,一共分三路。
中路為五進,靈官殿、二神殿、太清殿、古神壇、古先農壇,兩壇之間為「地步天機」和「會仙橋」。
右路為十方堂、經堂、大客堂、功德祠、大士閣和藏經閣。
左路為齋堂、寮堂、邱祖殿、方丈堂、世譜堂、純陽祠。
傅雲章牽著傅雲英往裡走,時不時和道士談笑,似乎對道觀內的布局極為熟悉。
難道二哥當過道士?
傅雲英抬頭四顧,院子裡立有高低幾十根木樁,幾個戴網巾、穿布袍的小道士踩在木樁上練拳。
一旁的空地上,二十名道士列隊擺出整齊的隊形練劍,嗖嗖幾聲,道士們齊齊出劍,劍影晃動,矯若游龍,頗有氣勢。
他們穿過長長的過道,停在一座四四方方的院子前。
院子裡空空落落,只種了一株古樹,樹皮黝黑,光禿禿的,看不出是什麼樹。
傅雲章敲響門扉。
「進來。」
裡頭響起一道蒼老的嗓音。
傅雲章低頭,垂目看著傅雲英,慢慢鬆開手,推她進去,「二哥就在這裡等你,裡面的道長是二哥認識的人,別怕。」
傅雲英點點頭,嗯了一聲,一個人踏進院子。
竹簾半卷,日光篩進迴廊,籠在一個盤腿坐在庭前的老者身上。
老者頭戴網巾,身穿粗麻道袍,不似一般道士清冷,反而慈眉善目,笑眯眯的,有點像廟裡的大和尚。
「道長有禮。」
傅雲英緩步走到長廊底下,行了個俗家禮。
老者抬手,示意她坐到自己對面的蒲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