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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3:56:41 作者: 羅青梅
只是,不知道她能不能承受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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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板上其樂融融,不多時,王嬸子上前,請眾人去船艙吃飯。
傅雲啟和傅雲泰玩興正濃,找廚娘討來幾隻青魚和燒得透紅的炭爐,要在船上烤魚吃。傅桂、傅月圍在一邊看他們往呲好打過鱗的魚身上抹鹽粒子。
傅四老爺慣孩子,也不管。走下舷梯找到傅雲章,邀他吃酒。
一進門,看到傅雲章坐在書桌旁用功,傅雲英坐在窗下的小杌子上,手裡也捧了一本書在看,一大一小都很專注。
丫頭、小廝們席地而坐,做針線的做針線,編草帽的編草帽,各司其職,沒人說話,房裡靜悄悄的。
他摸摸鼻尖,又退了出來。
回到甲板,再看把袍角塞到褲腰裡,趴在爐子旁鼓著嘴巴對裡頭吹氣的傅雲啟和傅雲泰,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傅四老爺終於明白為什麼自從傅雲英上學以後,孫先生的脾氣越來越暴躁了。
以前沒有對比,不覺得什麼,傅雲章太優秀了,不敢比,而且畢竟年長几歲。
可英姐比兩個哥哥都小吶!
英姐早慧,不能拿她和兩個皮小子比……那蘇桐呢?蘇桐和啟哥、泰哥差不多大……
傅四老爺吹鬍子瞪眼,自己生了會兒悶氣。
那邊傅雲啟和傅雲泰被炭火燎著了,嚇得哇哇大叫,叫聲迴蕩在江面上,盤旋繚繞,久久不散。
傅四老爺哼一聲,轉身回艙。
眼不見為淨。
這晚他們的船泊在一處渡口。江上風平浪靜,夜裡也可以航行,天亮前就能到達武昌府,不過因為有幾個孩子在,又是出門玩,不必趕時間,傅四老爺便決定歇一夜再走。
渡口不止他們幾條船,好幾家的大船並泊在一處。
船停好後,傅四老爺和傅雲章跟同行幾條船的主人打招呼,互通姓名,彼此見禮。
大人交際應酬,瘋玩了一天的幾個孩子吃過飯便安置就寢。
傅桂、傅月和傅雲英睡一間房,養娘、丫頭嚴陣以待,分幾班守在船艙前,徹夜不休息。
傅月好奇,「船上都是咱們家的人,別人進不來,養娘她們怎麼一晚上不睡?」
傅桂吃吃笑,掀開薄被坐起來,小聲說:「我聽灶房的柳婆子講過一個故事……」
她將那個故事娓娓道來:以前黃州縣有個鄭家小娘子,隨父母遠行,夜裡宿在船上。渡口並泊的船上有位沈家公子,隔著江上霧茫茫的水氣看到鄭家小娘子,愛慕她的美貌姿容,趁著兩船靠在一起,爬到鄭家船上……
聽到這裡,傅月滿面羞紅,捂著臉道:「好了好了,我要睡了!」
傅桂撇撇嘴,「怕什麼?這故事人人都曉得,後來鄭家小娘子和沈家公子成親了。」
躺在最外邊的傅雲英一時無語,傅桂大概不明白沈家公子爬到鄭家船上之後發生了什麼。
月華如水,灑下萬道清輝。
枕著若有若無的潺潺水聲入睡,連夢也是輕而軟的。
翌日清晨傅雲英起床時,頭重腳輕,穿鞋的時候差點栽下床。
養娘抱著她坐穩,幫她穿好繡鞋,給她梳頭。
渡口很熱鬧,說話聲,走動聲,孩子歡笑尖叫聲,丫頭開窗往江面潑水的聲音匯聚成一片起伏的水浪。
傅雲英去甲板透氣,碰到蹲在角落裡剝菱角吃的蓮殼。
蓮殼告訴她傅雲章還沒起身。
「昨晚碰到貴人了!」他咬開一隻菱角,笑眯眯道,「隔壁那條船是新上任的武昌府同知李大人雇的,他很賞識我們少爺,硬要拉著少爺來一個什麼秉燭長談,少爺過了四更才回來。」
武昌府同知?
「李大人是南方人?」
蓮殼搖搖頭,「不,是北方人,好像是北直隸的,他說的是北邊的官話。在京城當過官!」
如果是北方人,應該從陸路南下,怎麼會坐船北上?
蓮殼把剝好的菱角米往傅雲英跟前一遞,「五小姐,吃菱角。」
傅雲英搖搖頭。
蓮殼縮回手,一口一個,轉眼就把一捧白胖的菱角米吃光,含含糊糊道:「李大人要去江陵府,他要給魏家人遷墳。」
傅雲英心口猛地一跳。
「什麼魏家人?」沉默幾息後,她壓下心頭震驚,問道。
「江陵府的魏家,以前出過很多舉人的。」蓮殼撓撓腦袋,想了半天,「後來他們家去京城了,沒幾年都死了。李大人說他受人所託,送京城魏家人的靈柩回鄉安葬。」
魏家人葬在京師郊外的一處墳場裡,傅雲英每次祭拜家人,只能對著北方遙拜。沒有朝廷允許,一般人不能靠近那個墳場,更別提為親人遷墳。
「李大人叫什麼?」
她不記得魏家有個姓李的親戚。
蓮殼道:「叫李寒石,生得白白淨淨的。」
傅雲英仔細回想,李寒石這個名字是她頭一回聽說。
不是李寒石,蓮殼說他是受人所託,誰托他幫魏家遷墳?
這個人能夠說動皇帝,地位應該不一般。
難道是他?
不對,他遠在天涯海角,不可能出現在京師。
傅雲英輕輕握拳,這人願意冒著觸怒皇帝的風險安葬魏家人,一定和父親交情匪淺。
又或者……有人故意這麼做,想引誘她現身。
江面上的風裹挾著濕潤的水氣,拂在臉上身上,冷颼颼的。
她打了個寒噤,慢慢冷靜下來。
墳遷過來了,總有前去祭拜的機會,不必急於一時,得先打聽清楚李寒石背後的人是誰。
如果是居心叵測的人,江陵府不能去。如果是魏家昔日交好的故交,算是欠人家一份情。
她打定主意,回到房裡繼續看書。
翻了幾頁,聽到外面傳來說話聲。
傅四老爺站在甲板上和什麼人大聲說話,渡口人聲嘈雜,兩邊人說話都得拔高嗓音才能聽得見。
不一會兒響起傅雲章清涼柔和的聲音,他和隔壁船上的什麼人辭行,兩人約定月余後再在武昌府小聚。
那個說話豪爽的人應該就是李寒石了。
傅雲英側耳細聽,再次確認她不認得這個人。
傅家的船離開渡口,接著往北而行。
吃過飯,傅雲英去找傅雲章請教問題,卻見他艙門緊閉。
守在門外的蓮殼搖搖頭說,「昨晚吃了太多酒,少爺頭疼,剛才起來和李大人辭別,又睡下了。」
傅雲章似乎不大能吃酒,每次參加文會詩會回來一定會醉倒。
暑熱天醉倒可不好受,又在船上。
「我這裡有金銀花露,是我讓灶房婆子自己蒸的,比藥鋪的乾淨,船上有冰,你調一碗冰鎮花露給二哥吃。」
傅雲英讓芳歲把裝金銀花露的葫蘆拿來給蓮殼。
蓮殼接過葫蘆,謝了又謝,「五小姐真周到,二少爺最喜歡吃這個,家裡也做,不過今年的金銀花沒曬好,都爛了。」